真理并不需要人类,但人类需要真理
但是要意识到观察者、思想者、体验者 就是经验,就是对象,他们是一体的, 不是分开的。 先生,这意味着内在上、心理上的 一场巨大变革。 这意味着,没有分裂,就没有冲突。 只有这个事实。 当你注意事实时,事实就灰飞烟灭了。 — 克里希那穆提
思想能否,在特定领域活跃 —— 写信,谈话等等 —— 活跃,完全活跃,而在其他领域则根本不活跃,在心理领域根本不活跃?这需要的不是循规蹈矩,而是内心极其警觉,需要一种深深的警惕感,不让另外的东西溜进去。
一边跳舞,一边毁灭世界?
艾尔:我想和你请教关于玩儿的问题 这对我越来越重要。我好像
克:玩儿?
艾:游戏,能够玩儿起来, 我知道如果我以某种严肃态度处理一件工作, 无论我多严肃,那种态度多少都会把自己破坏, 但是如果我处理问题的态度包含一种玩儿的成份, 让事情轻易地发生,
克:我想知道你说的玩儿是什么意思。
艾:我觉得过于庄重其实是自负。 你有一个想法,想做这件事, 你想把那件事做成,你在开始就想好了结果, 你知道事情将会是什么样子。 我所说的玩儿是指让事情 从你未曾预料到的方面出现 —— 比如思想,或观念。
克:是的,你的意思是 你在工作时注意力很集中, 而注意力不集中时, 其他事情就会
艾:我跟很多人一样,被以一种 非常严格的方式抚养大, 相信努力是件好事。 而我认为我现在不得不明白,努力是一把双刃剑, 努力可能会过于严肃,可能会把你推向结论, 可能会使你看不见听不着 你本应听到、看到的各种东西。 我感到自己需要轻松地坐下来,多玩玩。 这
克:让其他思绪涌入, 而不是努力只做一件事、抱着一个想法,没完没了。
艾:是的,并让事情自然转变, 这样它自己就会逐步成型, 也许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方向上。
克:你认为分散注意力是必要的吗? 就是说,我
艾:是的,这是分散注意力。这与 有意识地分散注意力有关, 而不仅仅是对什么都容易接受。
克:让脑子放空。
艾:没错。
克:因此,那也是专注, 你感觉在分散注意力,而你又知道这件事。
艾:没错。 感觉相当重要。
克:是的。 但是既然你知道这是分散注意力了, 那还是分散注意力吗?
艾:那也许是极其难以察觉的专注。
克:我要问的就是这个。
艾:是的,我觉得是这样。 我觉得, 这与恐惧有关,我想。 有一种恐惧的因素,害怕你可能会出错, 或者可能会发生令人讨厌的事情, 这让你僵住了,你以为自己在专注, 但实际上你是在排除杂念。 你认为这么说对吗?
克:只说对一部分,不是吗。 我们先讨论什么是专注, 然后再谈另一个问题,好吗? 我们说的“专注”是什么意思? 集中自己的思想。
艾:专注有点积极的感觉, 好像是你在那里投入的意愿可能有点儿太多了。
克:是的。专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不让任何东西插进来。
艾:完全投入到自己正在做的事里
克:是的,好的。
艾:……这是另一种说法。
克:一个人如此集中精神、专注时,那会带来什么效果? 你不是把所有其他形式的思想, 所有其他分散注意力的形式——如果我们能用这个词的话——都拒之门外了吗? 所以你给自己建了一道围墙, 并说,“不,拜托,什么都不要想, 我们来思考思考这个”。
艾:这里有一个区别 你做那个手势时, 那是一种略带担忧的手势, “别打扰我,我正专心做这个。” 现在,我认为 ——尽管我确实经常这样做—— 我看这种做法似乎带有恐惧成分,并且可能不那么有用, 不如接受一件事,也就是,只是安静地 将其他事推到一边。
克:我不确定。
艾:啊!多给我讲讲吧。
克:我们能不能先讨论一下,是什么让我们集中精力的: 包括意志、欲望、 一个要达到的目标、 一个动机、一个方向、一个目的, 一种强烈的欲望,即意志, 并说:“这是我必须做的,有必要这么做,我会集中精力” 因此,我把所有其他想法都推到一边。 所以我暂时给自己建了一道围墙 ——就在那儿。 这是一种抵抗形式。 这是一种形式的 我可以换个说法吗? 一种想要抓住什么的自我中心的企图, 这种企图随后变成了恐惧。
艾:是的,我明白。 毫无疑问, 你描述的那个情况以及排除杂念的做法, 我知道那是失败的前奏。 那是你无法做到之前发生的事,不是吗? 所以我感兴趣的是进一步的状态,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那时你真正 —— 我们不得不再次使用“专注”一词, 或许还有另一个词可以使用。
克:有。
艾:……那时你真正 自由开放,有空 让各种事物进来。
克:另一个词是“注意”。
艾:注意,更好,是的。
克:但这要复杂得多。 不是“某人有空”,而是注意。
艾:在注意时,你会允许自己 被猛然遇到的事物惊到吗?
克:我想稍微讨论一下。 当你注意时, 这意味着投入你的全部能量, 全部敏锐的感觉, 还包括你的整个神经系统, 不只是听觉、视觉,而是一切都极其活跃。 在这种注意的状态下 是不存在“我”这个正在注意的中心的。 因此,那里没有恐惧。
艾:啊,是的。
克:我不知道是否
艾:我完全理解,是的。
克:我们从小就受到训练,集中注意力。 老师说:“要专注。别往窗外看。” 所以那里产生了矛盾, 我想向外看——于是我开始恐惧。 于是开始努力。
艾:我开始时谈玩儿, 完全是指这方面的事。 我对这个非常感兴趣, 可以说是那种非常必要且无所畏惧的注意, 即不是不认真,但也不是严肃。 这儿有一条小小的界线。
克:不,注意就是注意。
艾:它只是在它原来的地方。
克:是的,先生。
艾:我对“玩”这个词很感兴趣, 因为在我整个职业生涯中, 作为一个对故事从不厌倦的孩子 —— 这是我的负担和乐趣 ——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在剧院找到一份工作,给自己、 给别人讲故事,或者写故事。 “玩(play)”这个词, 碰巧是用来指这些事件的, 我在印度拍电影时
克:你见到那个雕像了吗?
艾:哪个?
克:湿婆在玩耍的那个。
艾:玩耍,没错。而世界的运作就像一场戏, 我想让你和我谈谈这个, 因为应该用“玩”这个词来说明事物的运作方式,这看起来太棒了。
克:这就是为什么……跳舞、 踢足球、打高尔夫球,等等, 为什么这些事情变得重要起来? 你玩这些游戏,你跳舞, 但我会说,那是一种释放, 是从专注中解脱出来。
艾:是的。
克: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整天在办公室工作, 朝九晚五或不管几点, 然后去酒吧,喝酒, 散散心,你知道的,看电影,做这个,做那个,或者其他事, 所以这里存在着巨大的矛盾。
艾:但没有一个是玩儿。
克:没有一个是玩儿, 这都是分散注意力。 分散注意力并不是玩儿。
艾:我有一种感觉 我不会给自己订计划,我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但我自己会做一个小小的计划: 在我看来,更多地玩耍就是我的工作, 你能理解吗? 在我生活中增加这种可能性,哪怕是可能很枯燥的事情, 也尽量避免单调乏味的苦差事, 这确实意味着换工作。
克:不,当然不是。 但假设我们暂时放下“分散注意力”、“玩儿”这些词, 那么会发生什么?
艾:你是什么意思呢?
克:我一直在工厂工作, 工作非常累,肮脏、嘈杂、臭气熏天。 我回到家,或者去酒吧,在那里放松一下, 喝杯酒,等等 在那种放松的状态下,我回到家。 妻子开始和我吵,说了些什么, 我就发火了,我们就这样过日子。 期间有性生活等等,而我一直过那样的日子。 所以性成了一种分散注意力的手段。你明白吗? 所以这整件事,工作,迫使我分散注意力, —— 去夜总会,你知道的……
艾:是的,当然。 我想我可以看看我的各方面生活 我认为我自己是很自由的,因为我可以跳槽, 在另一种意义上,我是变着花样分散注意力, 我到一个环境寻找舒适感 ——找了份新工作,你暂时会感觉很舒服, 而最终这份工作成了你自己的拘束衣,把你囚禁起来, 你又不得不离开这个囚笼, 所以我不知道……肯定有其他
克:这些当中都有恐惧的成分。 我没有做好工作,我酒喝得太多,或者纵欲过度,天哪,我在失去——你明白吗?—— 于是这种恐惧会循环往复。
艾:现在我们无法通过思考来 打破这种循环,对吗?首先,我们做的哪件事是我们喜欢的呢?
艾:没有多少。
克:没有。
艾:如果有的话。
克:如果有的话。 一个人为环境所迫, 专门当木工,或者当科学家, 或者当作家,这些你都知道。 所以慢慢地,大脑本身变得非常非常狭隘、有限。 而这种局限本身就令人乏味。 对吧? 然后为了打破这种乏味, 去玩,喝啤酒,性生活,夜总会、高尔夫、足球。
艾:这几乎是这样一个过程,在生活有所改变的时候, 你差不多像是得到了一口氧气, 在改变的时候,会感到一股额外的能量, 而一旦你进入下一阶段, 啤酒或性,或其他什么, 生活就僵硬起来,然后氧气就被抽走了。
克:那么有没有一种能量根本不会被浪费呢? 因而也没有恐惧。
艾:这种能量可以一直用吗?
克:它就在那儿。
艾:它就在那儿?
克:当然。 但我滥用了它。 我做的是我讨厌的事。 我本想在这样美好的早晨去散步, 但我的妻子说,我们去教堂吧。
艾:是的,没错。对。 那么,我们害怕什么呢?
克:这就是我想问的: 我们在讨论结束恐惧, 从而真正地生活,是吗? 而不是玩还是不玩。
艾: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总觉得自己会死掉,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转移注意力的话?
克:当然 我们怕死怕得要命。
艾:害怕有许多微妙的形式。
克:当然。 我不知道你是否想探讨这些问题。
艾:请继续,我很愿意。
克:你看,这涉及一种成为什么的想法,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成为 ——我很虚弱,但我会强壮起来, 我不能跑那么远,但我将来会——你明白吗? 为了让身体健康,付出巨大努力。 他们现在都在这么做,这是时尚。 这种想法是否也渗透到了心理领域? 我不知道
艾:是的,我们谈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我们谈论的是尽量以某种方式避免生命的轮回。
克:因此如果我害怕生活 于是,整个生活方式就成了一种恐惧的运动: 对死亡的恐惧,对失业的恐惧,对妻子或丈夫的恐惧, 我没有功成名就——你明白吗—— 这整个生活方式成了 最终,这一步步导致对死亡的恐惧。
艾:是的。不错。太棒了。对。 所有恐惧的根源都可以回溯到对死亡的恐惧。 任何时候,如果恐惧不复存在,那就是对死亡的某种征服。
克:不,等一下。 如果我们理解了生活, 理解了生活的意义,而不是这场无休止的战争、斗争、冲突,我必须拥有,更多,更好,这样不断地将自己与他人相比较,他很有名,我也一定要出名,他上电视了,而我没有。 这种可怕的贫乏感。
艾:是的。
克:试图富起来,这种想法就包含着恐惧的重负。 我可能永远都富不起来, 因为总有人更有钱。
艾:的确。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看到我们住的这些小监狱,一个接一个, 这些分散注意力的小手段 事实上,我们探询一下就知道,这些手段是不完整的, 我们内心有某种感知,知道那不会解决问题。 所以这是巨大痛苦的肇因。 至少,如果你走进一个地方,你认为那里可能会很好, 你并没有欺骗自己,情况是后来才变糟了。 但我们内心有一种感知,知道那种手段行不通。
克:我们知道行不通但我们还是继续这样做。
艾:这不是很奇怪吗?
克:就像战争,我们知道战争很可怕,极其浪费,极具破坏性。 我不知道,前几天我听到, 你知道那天他们举办诺曼底登陆日庆典, 有两万青年丧生,在第一波
艾:……第一波进攻。
克:第一波进攻。两万! 而那些政治家…
艾:现在的问题是, 你看登陆日庆典时要是表现软弱,或者对这些纪念活动嗤之以鼻,人们会认为你逝者不敬, 而实际上恰恰相反。这真让人气愤。
克:实在骇人听闻。
艾:你想说的是,因为我爱那些死去的人 所以我不想与罂粟花,与纪念活动扯上关系。
艾: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在拍摄 以宗教为主题的电影,我开始发现 宗教经常被用作避难所, 用于暂时摆脱对死亡的恐惧—— 显然是这样。 但我们不能只停留在这个层面,因为任何东西, 房子、工作、或者某种分心手段,在这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宗教, 所以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简单,不是吗? 如果我们可以说,宗教在这方面起了作用,那么我们会感到轻松。 但事实并非如此。
克:那么我们在谈什么?
艾:我在谈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我感觉死亡无处不在, 而且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我生活的每一刻, 都有一种某种审查员、法官或
克:你认为死亡是玩儿的一部分吗?
艾:绝对是。 从某种意义上说,好死是玩儿的一部分。 好死是玩儿的一部分。
克:你说的“好死”是什么意思?
艾:我只是指可能性,如果你爬到什么上去, 虽然可能会从上面摔下来,而你不在乎, 你行动的另一面是可能会掉下去, 这就是我说的“好死”的意思, 行动的另一半, 就是我所说的“好死”的意思。
克:举个例子,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他写了许多书,在最后他说: “我这辈子过得很愉快”,然后死了。对吧? 然而也有那些瘫痪或残疾的人, 世界上这种可怕的情况越来越多, 对他们来说, 死亡可能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件。
艾:什么可能是非同寻常的事件?
克:瘫痪的人、残疾人、身患绝症的人。 我们谈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还是对生活的恐惧使我们害怕死亡?
艾:更像是后者。
克:那么,我们为什么害怕生活? 原因是什么,是哪个或者哪些原因让人害怕生活?
艾: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克:其中一个——我们来讨论一下——其中一个来自童年。 我被迫学习,记忆, 我接受训练,解决各种问题。 我的大脑已经习惯于 解决各种数学问题,从小时候起, 进学院,上大学——问题,问题,问题。 所以大脑习惯于解决问题, 然后它遇到了问题, 它去解决问题,反而使问题更加复杂起来, 并在解决方案中又增加了十个不同的问题。 这就是那些政客正在做的事。
艾:我受到非常有益的启发。 正如你说的,我们的教育是为解决问题搞的 一系列的试运行。但是当问题出现时, 那不会是你试运行过的问题, 永远不会。
克:不会,那么会发生什么?
艾:你就应用一些规则……
克:旧的规则。
艾:……你学到的规则,希望它们能奏效 但它们不会奏效。
克:所以,人类的一个真正的问题就是, 能否不带着任何问题地处理问题。
艾:说的很好。 是的,事实上,我认为,你受过什么样的教育, 决定了你遇到什么样的问题, 而那个问题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你解决的是你学过如何解决的问题, 你把各种事情都看作你学过的、会处理的问题, 而也许更严重、更可怕的事情正在杀死你。
克:是的。因此,你是用一颗受到训练,去解决问题的 大脑去接近问题的。
艾:是的。
克:世界上大多数宗教人士都相信上帝。 为了达到那种神性,你必须折磨自己, 你必须禁食,你必须戒除所有欲望 —— 不能有性行为,不要东张西望, 不要感受任何东西,要控制你的欲望。你明白吗? 我们习惯于这样做。 因此,为了到上帝那里去,我遭受这些折磨。 然后你成了圣人。
艾:这是不是很疯狂, 例如,在基督教经文中, 有很多关于基督教外的人、 妓女等等的内容,但在生活中, 随着宗教变得僵化、制度化
克:他们很疯狂! 那么,我们看一下这个。 我们害怕生活, 因为我们失去了 然后我们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意义,就开始杜撰: 那些哲学家就来了,专家就来了, 心理学家也来了——你明白吗?—— 我们会杜撰。 这种杜撰成了我们的安全保障。 然后我抓住这个不放。 我会为此而战, 为此杀戮。
艾:像毒药一样
克:就是这样。
艾:就像人吸进的毒药一样。
克: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艾: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给你讲个上次发生的小故事。 我第一次来这儿时,有两个小时等待时间, 他们让我在一个房间看你的录像带。 两个小时后,我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克:厌恶?
艾:厌恶。
克:好。
艾:强烈的厌恶。 然后我带着这种情绪吃午饭去了, 这时身后有个声音说: “你该尝尝胡萝卜碎,非常好吃”, 那就是你,然后我们相处得很好。 你看, 我显然是在制造看法, 我在通过你来教育我自己, 我想看看你是干什么的, 并得到了各种概念, 这些东西令我深感沮丧。 而胡萝卜,还有现场的你都很好, 我跟这些都没有问题。 因此,我非常希望我们今天要说的任何事情 不应该给人任何那种感觉, 觉得我们有什么重要——尽管你永远不知道。
克:我们是不是在讨论为什么生活变得如此毫无意义。 树不会问这个问题。 老虎不会问这个问题。对吗? 它说,“我活着”。
艾:是的。
克:所以先生, 如果生活中毫无冲突, 我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讲出来
艾: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懂。
克:如果人的生活中没有冲突, 没有任何冲突, 你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
艾:这个生活毫无意义的问题。
克:这一切的意义。
艾:这暗示着这样一种想法, 觉得你应该拥有某种完美。
克:是的。
艾:这是另一个幻想。 所以我们有点儿像是从一个幻想跌跌撞撞跑到另一个幻想。
克:从幻觉到幻觉,幻想,等等。
艾:我认为这个可怕的事实是,任何体系
克:是什么让人类问这个问题的? 因为他们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 —— 朝九晚五去上班, 一直到六十岁, 各种责任,房屋,抵押贷款,保险, 以及关系之间的冲突等等。 而你在六十五、七十、八十岁时就死了。 然后你说,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艾:这是怎么回事。
克:然后是死亡。 然后你说,“我要死了,我希望能在来世继续生活。 ——你明白吗?——整个循环开始了。 希望、绝望、沮丧、恐惧, 我这一生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 这意味着什么,走到这一切的尽头? 有人跟我讲过一个人的事,我见过他们俩, 那人钱多极了——家财万贯。 他的橱柜里装满了钱 —— 黄金,各种纸币,尤其是瑞士纸币。 他快死了,他说,“既然我带不走这些, 那就全都打开,把所有橱柜都打开, 这样我就可以在死的时候看着它们”。想想
艾:妙。最后的想法真妙。是的。 你讲这个的时候,我只是有一种感觉, 死亡,我们知道这事令人憎恶,我们可能不会去谈, 上个世纪性是禁忌,这个世纪是死亡,不能随便谈。 我感觉没有真正和死亡共处, 坐在一起, 只会让我们的情况变得如此难以应付。
克:我不确定,先生。 毕竟,死亡意味着彻底的终结: 所有记忆,所有经历、知识、 执着、恐惧、 悲伤、焦虑——结束了。 就像有人把你收集的所有线索 都剪成碎片一样——结束。 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什么是结束。 我们结束过吗? 还是说,我们的结束当中包含另一种延续。
艾:好像没必要……我不知道。 我从未有过什么开始的感觉, 也没有过多少时间流逝的感觉, 我也没有多少自己结束的感觉, 所以我有充分理由相信, 周围一切肯定会——我说明白了吗?
克:哦,是的。什么是结束? 那就是死亡。对吗? 我可能相信我会在来世出生。
艾:死亡是由别人观察到的,一定是这样。
克:不仅如此,我愿意相信转世,这很安慰人。
艾:你愿意认为……
克:我愿意相信这个。 这给了我巨大的安慰,比如说, 至少我还有一次机会。
艾:我明白你的意思。
克:我的意思是整个亚洲都相信轮回。 现在,轮回的有些观点在这里也为人接受了, 有人写这方面的书,人们说,我相信,等等。
艾:嗯,来世, 这个国家有这种普遍相信来世的传统。
克:是的,在这里,基督教界,他们 以不同的形式相信复活等等。
艾:这是一种微妙的让你对正在发生的事 保持缄默的办法。
克:是的。 所以有死亡,有结束,也有生活。 生活变得如此……我们不必细说这个, 我们非常清楚。 死亡就在那儿等着。不是等着,它就在那儿。 我们都会咽气,都会死。 这就是问题所在。对吗? 有一个时间间隔。 时间间隔可能是一百年、 五年或五十年,这是一个时间间隔。 在这段时间里,我活着。 我做着各种事,生活着,受苦、绝望,等等。 我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生活方式的问题, 有没有一种生活方式,没有疼痛, 没有痛苦——你明白吗?—— 也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就是结束这一切。 现在,如果没有时间间隔,生死就携手同行了。
艾:是的。
克:因此,这意味着每天把一切都结束。
艾:是的。
克:结束你的执着——这是我的学校,我的……你明白吗? 这会让大脑变得如此渺小、有限。
艾:但是我们用来执着的手段如此让人惊奇, 你可以祝贺自己 摆脱了执着 A,这时执着B 到执着Z 却在排队等着接管你呢。
克:是的,先生。
艾:这是个非同寻常的、致命的问题。
克:那么我们能那样生活吗?
艾:你怎么看?
克:哦,能,我 这是唯一的生活方式,否则你会生活在地狱里。 所以生活不是 相反,生命包含死亡,活着就是死亡。 所以每一天, 无论你搜集了什么,都把它放一边。 如果我执着于这所房子, 我知道死亡会说, “伙计,你不能。你现在该结束了”, 所以我说,“我将摆脱对这所房子的依恋“。 不执着——你明白吗?
艾:是的,无执着。
克:完全不受房子束缚。
艾:又使用房子——这就是问题所在。 不执着经常演变成各种形式的抗拒。
克:所以我现在住在这所房子里,我对这所房子负责, 我对这里发生的一切负责, 与此同时,我也会死。 所以,在我活着的那一天, 我是完全负责任的。
艾:你不在这里,就不对那一天负责。
克:是的。
艾:我们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 认为要是真正去生活,生活就会伤到你。
克:生活会伤到你。
艾:真正去生活的话。
克:是的,先生。
艾:你看,心灵既会说, 我知道那是很愚蠢的,不论相信的是什么, 人际关系也好,喝酒、工作也好, 以为那些是个小避风港,而另一方面,心灵也在说, 一定也在用不易觉察的声音轻轻说, “但另一种选择更可怕”。
克: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探询, 有没有成为这回事, 因而,没有了成为的希望就会导致恐惧。
艾:无法成为就会带来恐惧,是的。
克:在心理上有成为什么这回事吗? 但是世界上有一种成为。 我的意思是,你给一位木匠大师当学徒, 你逐渐可以和他一起干活,最后你达到他那个水平了。
克:同样的态度,或者同样的行为溢出 或扩展到了其他领域, 心理、内在领域——我必须成为什么。 如果没有,我就会失魂落魄,我就是失败者,我就会沮丧, 看,你出人头地了,而我什么都不是。
艾:这意味着后面阶段要比前面阶段好, 当师傅比当徒弟好。 我觉得我敬佩的那些人, 他们既处于实际的年岁, 又停留在了另一个年龄。 我真正喜欢的人大约是三岁的样子。
克:小孩儿。
艾:是的,还有那些 睁大眼睛、心怀好奇的人。 不过,我总是对通过积累、成长, 而成为什么的这种想法持怀疑态度。 我有一种感觉,那种东西已经被忽视了。 这么说有意义吗?就是那种东西已经在这儿, 想要以某种方式找回自己的童年。 而无论人们想以何种方式 冲出自己的小牢笼, 因为那是个想法, 所以,那种想法本身就包含着恐惧。
克:想法——的确。 所以想法成了恐惧。
艾:没错。 所以想要解脱的想法就是恐惧。 那我们就等着。
克:不是。
艾:那我们该怎么办?
克:我们能否结束恐惧。
艾:结束恐惧。是的。
克:不是某一种恐惧, 而是结束恐惧,结束整个恐惧之树。 而我们却试图修剪恐惧的枝桠,你知道。
对立面在当下的事实中吗?
艾:拿什么当斧头呢?你怎么去弄明白呢?
克:我们会讨论一下。 什么是时间?
艾:什么是时间。
克:不是手表、时钟的时间,日出、日落的时间。
艾:我想我只能根据过去的东西理解时间。 这么说对吗?
克:先生,你说出来了。 所以时间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艾:这给了我时间的概念。
克:是的。昨天发生的事情, 或一千个昨天, 或者,人应该在地球上生活四万五千年了, 整个四万五千年, 都在现在。
艾:思想就在现在,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都在现在。
克:是的,一切都在现在。 而未来就是现在。
艾:一个投射。我们假设会有一个未来, 我们把未来变成幻想。 确实。你无法在明天拥有未来,你必须现在就拥有。
克:不。正如我们所说,过去就是现在,就在现在。
艾:我们必须这样对待。
克:事实就是这样。
艾:当然。
克:我记得去年见过你, 所以有那段时间, 我认出你来,如果我认出来的话, 而未来和现在一样, 因为我明年会再见到你,说,你好, 喂,你好,等等。
艾:是的。
克:所以,未来也是现在。 所以现在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 所以没有未来。 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
艾: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是的。
克:未来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艾:令人惊讶的是,我们怎么生活在这种未来、杜撰的未来里, 担忧各种不测,天知道还有什么。是的。
克:所以未来就是现在。 如果现在没有打破这个“我”, 我明天还会完全一样。 所以我质疑 是否有心理进化这回事。 你明白吗? 没有这回事。
艾:除了某些人观察自己并虚构的 一些幻想。是的。
克:所以我明白了……对我来说,没有“更多”或“更好” —— 更好就是未来。
艾:好,对。
克:更好就是衡量,我应该如何。 所以“我应该如何”是在回避我现在的样子。 所以这就造成了冲突。
艾:是的。
克:所以,如果我实际看到,而不是在理论上或一厢情愿地看到, “整个时间都是现在”这个实际情况, 那么,我就没有成为什么的想法了, 没有要实现的理想了。
艾:这是一个非常激进的想法。 我对此的感觉,好像是听到过, 这个想法不陌生,却又极其陌生, 它挑战了人赖以生存的一切观念。 也给我讲讲这把斧子吧,我是说
克:我就要谈到
艾:因为我想带走这把斧子。
克:那么什么是改变? 如果我按照未来的理想去改变, 这种理想是由思想投射出来的, 这也意味着时间——思想就是时间。 因此,如果一个人真正深刻领会了这句话, 或者深深地感觉到,所有时间都是现在, 那么,就没有 “我明天会成为什么”这种意义的明天。 这样,我就结束了冲突。
艾:是的。
克:冲突是一个重要因素。 我们接受冲突,把冲突当成一种生活方式。 根本就没有冲突。 就是说,我必须明白改变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这样的,但如果我不改变, 我明天就会和现在一模一样。 那么什么是改变呢? 究竟有心理改变这回事吗? 你明白吗? 还是说,只有“实情”, 而关注“实情”就是结束“实情”。
艾:是的。
克:但如果你有理想,你就无法 全神贯注于“实情”。
艾:是的,没错。
克:人家让我在联合国发言。 首先,联合国是个矛盾的名称。 他们说我们必须团结一心,成为朋友,不惜一切,等等等等, 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因为原则错了 —— 我的国家、你的国家, 我的上帝、你的上帝。 苏联人有他们的理想和 所以,如果你真正深刻意识到、感受到这一点, 所有时间都是现在 ——是个整体,那就会像一道闪电给我们带来改变。
艾:你说,所有时间都是现在,那“现在”总是快乐的吗?
克:什么?
艾:“现在”总是快乐的吗?
克:不要用“快乐”这个词。
艾:好的。
克:为什么应该快乐?
艾:不——的确。这是我的观点。
克:为什么要是什么呢?
艾:是什么都可以。确实。
克:你知道,先生,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讨论一下, 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 什么叫一无所是? 因为我们想要成为什么。 想要就是一种匮乏感。 我没有好房子,我想要更好的房子。 我不懂所有书本知识,我必须读书。 所以我有这种巨大的渴望。 这种渴望是什么? 我不是哲学家,我不是在讲
艾:不,我知道。
克:我们渴望什么? 我们想要和平。 我们渴望和平,却过着暴力的生活。
艾:我们总是在自己之外寻找暴力的根源。
克:就是这样。 于是,我们讲非暴力。 一个人很暴力,在以暴力的方式生活, 在打架、争吵、冲突, 却又在为和平而努力。
艾:我告诉你为什么是“快乐”。 我其实不是在谈论快乐, 从某种意义上说,快乐会导致问题。 我只记得在奥林匹亚的一个大型展览上, 是关于思想、精神什么的, 有很多摊位和形形色色的人, 五花八门的宗教信仰,他们都面带微笑。 他们在兜售这种微笑, 兜售这种欣喜若狂的劲儿,你知道的。 那时,我渴望有一个展位, 所有人在里面都会头痛欲裂。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只是想到他们中间,待在那里。 不是因为那样是好是坏, 非常大的困难在于, 无论你说什么 都很容易让人跟那些极具破坏性的想法联系起来, 我的意思是,这是你的负担。
克:是的。 所以先生,“改变”这个词意味着:我是这样的,我必须那样。 我们从小就习惯于这种思维。
艾:期待改变。
克:这种影响太严重了。 我看到一辆小汽车,我必须有一辆大汽车。 我看到你上电视了,天哪,我为什么没在那上面?
艾:我们应该一起上电视,你看。
克:你知道,这种巨大的渴望, 不仅仅是为了引人注意,而且还有内心里对上帝的渴望, 为了获得启示,过上正确的生活, 我们必须全都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渴望?
艾:我不知道。 这里有一种极大的被忽视的感觉, 一种实际上没人爱你的感觉, 而大汽车可能会把你搂在怀里, 以某种方式弥补了小汽车在这方面的缺憾。 这是一种缺乏关爱导致的情感移位,不是吗?
克:不完全是这样。 这是人自己身上的匮乏感吗? 没人爱我。
艾:我觉得……这作为动机是相当真实的。
克:没人爱我。 那个女人或那个男人不爱我。 我必须让那个男人, 或那个女人爱我。 但这引出了另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什么是爱?
艾:我倾向于认为是占有欲。
克:当然是。 依恋、占有欲、嫉妒、 性愉悦、 渴望得到更多
艾:还有自爱,不是吗?
克:我们称这方面的东西为爱。
艾:是的。
克:有人告诉我, 没有嫉妒怎么会有爱呢? 这意味着没有仇恨就没有爱。你明白吗?
艾:当然,明白。 嗯,在占有的意义上,不可能有爱。是的。
克:所以我问,爱与死亡 是什么关系?
艾:我们说的爱,是这种占有吗?
克:占有,所有这些,整个想法, 这一个词包含了如此多的东西。
艾:如果你说完美的爱可以驱除恐惧, 那就不是完美的爱,对吗?
克:不,不,别这么说
艾:对,没错,我知道,这个说法有致命缺陷!
克:如果你问这个问题,先生,什么是爱, 还有,那种爱和死亡在一起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指的是爱这个词的普通含义。 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那种关系本身是如何表现出来的? 是如何体现出来的?
艾:我们谈的这个意义的爱, 是一系列死亡保险计划,是错误的, 因为保险公司其实也注定要倒闭的。 但你还是买保险。
克:首先,我们从不问这个问题。
艾:两者的联系 —— 没有。 我们堕入情网时,当然不会问。
克:现在如果你问这个问题, 我向你提出这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 你对此有何回应?
艾:对?
克:对这个问题。
艾:联系。
克:是的,有什么联系,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有,那是什么性质的关系?
艾:嗯,感觉像是在试图避开死亡, 不让它发生。 我们现在谈的占有这个词, 是试图让不可能永恒的永恒。 因此,这是试图对抗所有事物都会死亡这个事实。
克:死亡是无常的。
艾:死亡是无常的。 死亡是一个固定的用来描述无常的词。
克:死亡是无常的。 而占有,则希望永久。
艾:当然。试图永远持续下去,是的。 真奇怪,爱情诗——廉价的爱情诗—— 总是无论做什么都是“永远”。 好的爱情诗通常写的则是崩溃、瓦解。
克:这是什么关系? 黑暗和光明有什么关系?
艾:二者缺一不可。
克:不。我问的是二者的关系。
艾:你能告诉我吗?
克:就是,黑暗,我们知道没有月光、 没有星星、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森林里一片黑暗 ——我遇到过——黑暗,绝对的、无法穿透的黑暗。 而太阳升起时,一切都是明亮的。 黑暗和光明是什么关系?
艾:你告诉我吧。
克:我认为没有。
艾:真的吗?
克:光明就是光明。 等一下,我换个说法吧。 好与坏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吗?
艾:在我们说好坏之前, 如果我能说说黑暗和光明。 如果让我描述什么, 如果让我描述它, 那么我确实需要有一个在场,然后才能描述另一个。 例如,如果我描述这片我一棵树都看不到的森林, 那是黑暗,天亮起来时, 就可以看到树木了。
克:所以你是在根据你的感知 判断光明和黑暗。
艾:是的。没错。
克:显然是这样。
艾:没错。 但只有当我不得不描述它时, 这种关系才会因此而存在。
克:但是再往前深入一点。 好与所谓的恶或坏 有什么关系? 好是从坏中诞生的吗? 因为我知道什么是坏的, 什么是痛苦、糟糕的经历等等, 所以我在转移,或者努力摆脱坏的,趋向好的。
艾:我会用好的或坏的 来描述非常短暂的效果——不是吗?
克:不。好的是短暂的吗?
艾:是的。
克:好的事物,美丽的事物, 那种事物不是暂时的。
艾:为什么不是呢?
克:我会讲给你看, 我们来审视一下这个问题。 如果好,或者你想用的其它任何词, 是坏的结果, 扎根在坏里, 那么它就不是好,而是坏的一部分。 因此,每个对立面都扎根在自己的对立面里。
艾:不错。我明白了。
克:那么,有没有不是从坏中诞生的好呢?
艾:对于这种东西,我没有词来表达。 我没有办法,因为那个词我们已经用过了。
克:换个词,没关系。 那些老派的词,真、善、美。 现在,我质疑究竟有没有对立面这回事。
艾:我们所说的好的对立面。
克:不,对立面。
艾:任何对立面?
克:任何对立面。 当然有男有女,有高有矮。
艾:当然。这些是为了一时方便。
克:是的。除了一时方便, 有没有如此绝对的、 与相对无关的东西呢?
艾:我自己处理这个总是有条件的。 我不能用任何其他方式去做。 我会害怕那些这样做的人, 因为他们会成为杀人犯。
克:哦,不,恰恰相反。
艾:什么意思?
克:我的意思是,善良所具有的自由, 不是滥用自由。 滥用自由是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自由是好的, 那里面有善良的品质。 我不喜欢用“道德”、“美德”这个词,那没有任何意义, 我指的是其中的深意。
艾:不知何故,我们又碰到恐惧和没有恐惧 这样的问题了。
克:当然。
艾:不是吗?
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我们可能完全没有恐惧吗? 不是可能会发生什么,我可能会害怕这个, 或者,我所害怕的已经发生的事, 而是说,这两个因素,过去和未来,就是现在。 对吗? 那么,现在,也就是恐惧,能给彻底抹去吗?
艾:就像你会处理的那样,现在的存在,差不多 要依赖于我们心里有这些过去和未来的幻觉。
克:没错。
艾:所以,哪怕是谈论现在,也是有风险的。
克:是的,但我们必须使用“现在”这个词。 你坐在那儿,我坐在这儿,这就是现在。
艾:但你必须把手术刀挪远些。
克:当然,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细致点
艾:是的。没错。 但恐惧仍然存在,除非把刀子再拿远些
克:就是这样。
艾:……现在。
克:是的,当然。那么什么是恐惧呢? 不是理论上,而是实际上在我心里,在我脑子里,什么是恐惧,恐惧是怎么来的? 其源头、根源、开端是什么?
艾:粗略地说,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 这与没有处在正确的位置有关, 有一种你本应是什么样子,却没有实现的感觉。 恐惧包含着“应该”,你应该是这个样子、那个样子的。
克:这个我们说过了。应该如何,我将如何
艾:你说的是另一种恐惧。
克:恐惧。这些都是恐惧。其根源是什么? 我们说恐惧就像一棵大树。 这里有棵不一般的大树,是棵橡树, 树荫占地一英亩。 而我们的恐惧就像这样, 但那棵橡树的根就在那儿,在中心, 地上部分则枝繁叶茂、非常壮观。
艾:根源是什么?你会如何描述树根?你是想让我描述一下。
克:不是描述。恐惧的真相就是时间和思想。
艾:我们可以玩玩思想,但不能
克:不,时间和思想是恐惧的根源。 我们正试图理解 我们能否完全彻底摆脱恐惧 ——我们谈的是心理方面的事。 而其根源、开端, 整个橡树都是从那里长出来,长成参天大树的, 其根源就是时间和思想。 时间就是,“我将如何”,如果没有,我就会害怕。 思想说,我曾经是什么样的,我的上帝,我希望我会如何如何。
艾:有没有一种与思想无关的恐惧? 还是说,所有恐惧都与思想有关?
克:都与思想有关。当然。
艾:如果你突然遭遇什么事, 这会把身体吓坏的
克:在那一刻,你并没有恐惧,但随后思想会介入。
艾:思想的干预,无论多么迅速,超越光速,然后发生的是事后反应式的恐惧。 对,对。好的。
克:那么问题来了: 思想能否,在特定领域活跃 —— 写信,谈话等等 —— 活跃,完全活跃, 而在其他领域则根本不活跃, 在心理领域根本不活跃?。
艾:不着边际的思想我从来就根本没搞明白过。 实际上,我从来没有任何感觉, 哪怕是把句子组织起来。我一直在努力 我一直觉得那些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事情 出现时,就像什么突然闪过一样。
克:我们的想法是线性的。
艾:嗯,我们是以线性方式受训练的, 但我从来没有感到舒服过。
克:我们受过的训练,跟中国人一样,依然是线性的。
艾:依然是线性的。没错,是的。 这就是学校教育,这就是你考试通没通过的地方。
克:思维是一系列的联系、联想、 总是
艾:所以你正在办一所基于停止思考这种理念的学校。
克:不,不。 在某些领域,思考是绝对必要的。 这需要大量的关注、大量的知识, 需要很强的能力、技能, 以及聪明才智、创造发明。
艾:确实。
克:是不是同样的活动已经外溢 或扩展到了其他领域?
艾:非常好,是的,好极了。 要知道思想在哪里有用,要把它当作一个有用的工具。
克:如果我理解了,真的看到了它的深度,它的严肃性, 那我就会质疑 为什么思想在心理领域不停地运动,非常活跃。 这个心理领域就是“我”, 我的意识、我的失败、我的成功、我的名声, 我的“我必须如何”,“我一定不能如何”, 我的信念、我的信仰、我的教条、 我的宗教态度、政治、恐惧、痛苦、 快乐、痛苦——这一切都是我。 这一切都是记忆。 所以这些都是记忆,“我”就是记忆。
艾:“我”,如果你是在,很多人都是在这个国家长大的。
克:全世界。
艾:也许,在一种布道者班扬的传统中 你做好你自己,你对自己负责, 这里有一个因素有意义, 还有一个因素相当具有破坏性。 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想是在日本, 他们说这是一种可行的生活方式, 一个想要甩掉自己影子的人, 他意识到他要做的就是跳到树下, 影子就消失了。 我记得最初听到 “你可能无法摆脱你的影子” 这句话时,我立即感觉这是非常有条理的。 但显然,那是你可以而且必须做的。
克:所以思想和时间是恐惧的根源。 为什么思想会进入这个领域, 进入心灵领域?
艾:我想知道。 我的意思是,思想似乎可以阻止危险, 因为当你有一个想法时,那就像用石棉去拿烫手的东西一样, 你有这样一种错觉,用这个想法你可以控制那些 在不受控制状态下可能无法承受的事情。
克:所以有思想者,拿着烫手的东西, 还有那个思想,说,不要碰它。
艾:是的。小心。
克:所以有两个独立的实体: 思想者和你思考的对象。 那么什么是思想者?
艾:一个想法。
克:对吗?
艾:是的。
克:思想说, 我是思想者,不同于
艾:是的。
克:但是要意识到观察者、思想者、体验者 就是经验,就是对象,他们是一体的, 不是分开的。 先生,这意味着内在上、心理上的 一场巨大变革。 这意味着,没有分裂,就没有冲突。 只有这个事实。 当你注意事实时,事实就灰飞烟灭了。 但需要留着思想来种树。
艾:是的,当然。
克:把那朵花拿过来。
艾:有道理,是的。
克:所以如果你注意这件事, 那么,这件事永远不会造成问题。
艾:是的,我明白。你看,我们所说的一切 正在将某件事带到一个 T 字路口。
克:是的,先生。
艾:因为想到这些对我们来说是很不舒服的, 也就是,你必须摆脱你原来应对这个世界的各种方式。
克:有人说,你必须烧掉你那些圣像。
艾:烧掉你那些圣像,确实。 是的。这很不舒服, 而且无法避免。
克:所以,烧掉你那些圣像,死亡就在了。 你明白吗?
艾:是的。
创造一定总得表达出来吗?
克:还有,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探究过这个问题, 不是理论上,而是实际上,什么是创造? 不是发明,我不是在谈发明。 发明源于知识。 科学家可以发明 更多新型原子弹,或者某种新的东西, 但那总是从知识中诞生的。
艾:什么意义上的创造?
克:不是诞生于知识的创造。 因为知识是有限的。
艾:有限,的确。
克:现在或将来。
艾:预先限定的就是有限的……
克:知识是有限的。
克:如果创造源于知识,这就不是创造,而是发明。
艾:当然,甚至不管我单调乏味地 做什么,在一些奇怪的时刻,我也许会写出些东西, 但写这些东西的肯定不是任何形式的 先验知识,而是 当由于某种原因,我看到我的界限 几乎是虚幻的,因而不那么受拘束时, 我就会摄取到一些别的养分, 然后你就会写些东西或做些事情, 其中有着一份不属于你的力量。
克:不,创造一定总得表达出来吗?你明白吗?
艾:对不起——一定
克:一定总得表达出来吗?用文字, 用雕塑,用画画表达出来。你明白吗?
艾:是的。我看不出为什么必须表达。
克:所以,如果我们都看到这个事实:创造无法 从知识中产生
艾:是的,这是肯定的。
克:从知识中诞生的是伟大的发明, 各种各样,各种层次,等等。 但是有没有一种心灵状态,大脑或心灵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中,没有知识在?
艾:而有创造在。
克:而有创造在。 你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吗?
艾:嗯,我认为……必须……有, 我相信有。嗯,我生活过。我为什么必须写这个, 这看起来非常
克:不。我不知道。首先,我, 一直在写作、谈话或者搞发明的这个人, 会把我的发明叫做创造吗 —— 我画了一幅画,并说,这是了不起的创造。 莱昂纳多画了什么画,我说,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创造啊。” 我们将这个词既用于发明,也用于
艾:是这样。这是一个终点,这是个产品, 我们将其用作产品。 因此,你得到,比如说,一位大师的草图, —— 我们不妨使用他们的例子 —— 一张草图, 一个未完成的作品,让你莫名地激动不已, 在某种程度上,完成的作品则不会。
克:当然。
艾:因为赞助人,为画作付费的人, 会在必须完成的阶段经常跑来看。 而艺术家则不必投入所有能量来完成作品, 不必非得使其具有那种激动人心的力量, 而那在早期阶段则是存在的。
克:你看,这是远古时期的人问过的一个问题, 即,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心灵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知识结束了? 虽然知识在其他方面很有用,但我们不要完全结束知识。唯有那时才会有新的东西。 那个东西就是创造。 那就是创造。你明白吗?
艾:结束知识就是创造本身,是的。
克:这需要的不是循规蹈矩, 而是内心极其警觉, 需要一种深深的警惕感,不让另外的东西溜进去。
艾:那你就必须抛弃一切。 你不会是原来的你了。你知道,这个想法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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