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接受别人所说的话?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探讨过经验的问题,人类为什么会需求经验? — 克里希那穆提

有个优秀的门徒到上帝那儿请求他传授真理, 可怜的上帝说: “我的朋友, 今天这么热的天气, 先给我一杯水吧!”门徒就去敲最近一户人家的门乞水, 一位妙龄少女前来应门, 于是他们一见钟情, 不久就结婚了, 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有一天,老天开始下雨,这阵雨不停地下着,造成了洪水泛滥,淹没了街道,冲走了房舍,门徒紧抓着他的妻子, 肩上扛着他的孩子, 眼看着自己也快站不住脚了, 他大叫:“主啊!救救我吧!”上帝说:“我要的那杯水呢?”


希:我们想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即有没有一种深刻的安全, 自我能否被消除。你曾经说过如果这是可能的, 那么个人带到办公室去的那些问题, 那些问题

克:先生, 我们为什么追求身体安全之外的安全呢? 除了生存安全之外, 我们为什么想得到(陷入)安全

希:哦,我们知道有些时刻是和平的、快乐的, 我们想把那样的状态稳定下来并且留住。

克:然后那就变成了记忆。

希:是的。

克:那不是真正的安全。 记得有一天你很快乐, 而我希望能够重返那个时刻。 或者你投射出一个想法,希望哪天能够将它实现。 但是,为什么全世界的人类 都追求 安全呢?其缘由何在, 如果我可以提出这个问题的话,为什么存在对安全的需要? 是什么使得人们寻求心理上的安全?

希:哦,他们被自己的问题所占据、所充满。 有一种感觉认为,如果我能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我能找到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如果

克:那不是安全,当然不是。 人的内心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巨大的空虚感、孤独感。 真的,孤独感——让我们以此为例。

希:好的。

克:我也许结婚了,我也许有孩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 但我依然感觉孤立、隔绝。 而这令人害怕、令人沮丧, 我也意识到这是一种隔绝。 毕竟,孤独是隔绝的核心, 我身陷其中,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这是人类寻求安全、想要得到安全的 原因之一吗?

希:是的,想填补那种需要。

克:抑或远不止于此。 在我的成就中感觉安全, 能够摆脱恐惧,摆脱我的痛苦。 我想要摆脱那一切,这样我就能彻底安全, 身处平静与幸福中。那是我们想要的吗?

希:是的。

克:那是我为什么追求的原因吗?

希:我们也希望那种状态能够历久弥坚。

克:稳固、永恒——如果有任何永恒的东西的话。 那就是我们渴望这些,想要、渴求安全的原因吗?

希:是的。

克:那意味着摆脱恐惧,然后我就彻底安全了。

希:感觉就好像我必须那样才能恰当地运转。

克:恰当地运转是后来的事情。

希:你是什么意思?

克:如果我安全,我就会运转。

希:是的。

克:如果我深深禁锢在某件事情上,无论我认为它对与错, 我就会根据那些原则去行动。 但是,人类是不是没有能力 解决这根深蒂固的恐惧——我以恐惧为例—— 他们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希:对,是的。

克:心理上的恐惧。

克:而摆脱恐惧就是如此奇妙的安全。

希:你是说如果我们能够 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

克:否则有什么意义呢,我怎样才能彻底安全呢?

希:是的。

克:所以,是不是身体安全,面包、住处、 衣食的安全,蔓延到了心理领域? 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希:你是不是说,那就是需要安全的心理感受 的来源?

克:是的,部分如此。 你必须有吃、有穿、有住处。 那是绝对必要的,否则你们四个 就不会坐在这里。

希:是的。

克:在追求那些的过程中,从心理上我也想要 同样的安全。

希:它们似乎是同等的。

克:是的,我在质疑是不是这么回事。

希:是的。

克:抑或心理上对安全的需要妨碍了身体上的安全。

希:似乎对心理安全的需要 来源于在现实中运转的需要。

克:我想得到心理上的安全。

希:是的。

克:所以,我依附于某个团体、某个社区、某个国家。

希:是的。

克:而这反而妨碍我得到安全。 安全意味着持久的安全。 但是,如果在追求心理安全的过程中,我将自己 与某个国家相认同并依附于它,那么那种隔绝本身 就会将我摧毁。

希:是的。

克: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追求这个?

希:好的,那你就是在说错误在于 我们将自己与 某些事物相认同、依附于它并从中寻找安全, 而这从根本上是错误的。

克:是的。不,不是根本上。我不会说对还是错。

希:好的。

克:我是在问为什么? 人类为什么这么做? 这是一个遍及全世界的事实,不仅仅是 某些社区的事实 ——全人类都想要如此 不可动摇的安全。

希:是的。

克:为什么?

博:哦,我想人们会给出一些回答。 你看,如果你说,有个小孩子,或者有个婴儿, 现在他感觉需要被他的父母爱,似乎 婴儿在某个阶段需要某种 心理安全,也许从中他才能成长起来, 但是,由于他时常得不到父母恰当的照顾, 他开始有迷失感,如你所说,感觉孤立、隔绝, 于是产生了想得到内心安全的需要。

克:婴儿必须得到安全。

博:是的,心理上以及身体上的安全,你说是吗?

克:是的,必须有这样的安全。

博:那么,你会不会说,在某些阶段,情况会发生变化。

克:是的。

博: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年纪。

克:为什么……不,在某个年纪,一个小婴儿, 或者一个小孩子,必须得到保护。

博:各个方面都得到保护,心理上也是。

克:是的,心理上

博:他不能在心理上受到惊吓。

克:你用爱保护他,把他抱在腿上, 拥抱他或她,握着他的手, 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被关怀的。 那给他一种感觉——这里有个人, 在照顾着我,这里有安全。

博:是的,然后我想,他长大后就不会想要那种安全。

克:是的。我在质疑,当他长大时, 当他面对这个世界时,为什么会渴望安全?

博:哦,我想很少有孩子从一开始就拥有那样的爱。

克:噢,是的。那么那就是问题所在吗?

博:哦,我不知道,但那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克:是我们并非真的有爱吗? 如果你有爱, 就不会需要安全。 你甚至都不会想到安全。 如果我爱你,不是从理智上,不是 因为你给了我舒适、性、这个或者那个, 如果我真正拥有这种深深爱着别人的感觉, 那么安全还有什么必要? 确保你安全,是我的责任。 而你并不需要。

希:是的。

克:但是人类需要。那是不是意味着 我们不爱别人?

希:是的,那意味着我们爱的是

克:我爱你,是因为你给了我什么。

希:是的。 你让我觉得能够得到我渴望的那种安全。

克:是的。所以,不,我们还在外围兜圈子。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得到安全,那样我就能感觉完全满足, 没有恐惧、没有焦虑、没有痛苦等等? 恐惧是这一切的根源吗?

希:噢,我们似乎已经提到了几件事情 是根源所在。当孩子长大而不再被爱, 他就会感觉需要那些,他记得那些, 想要回到过去,或者作为一个成年人得到那些, 他感到害怕,因为他没有受到保护, 于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试图得到那种保护。

克:抑或,先生,是不是 我们下意识地知道自我、我、自己 实际上是完全不稳定的

希:你是说它本质上就是完全不稳定的?

克:它从本质上,就不稳定。 所以,会有对外界或内在安全的渴求。

希:你为什么说它完全不稳定?

克:不是吗? 我们的意识难道不是不稳定的吗?

希:这个问题似乎有两面。一方面说 如果我能得到如此这般,我就能够稳定。

克:是的。可是还存在与它相矛盾的一面。 我也可能是不稳定的。

希:我也可能不稳定。

克:是的,当然。

希:我还没稳定,但我会的。

克:你会。

希:是的。

克:不,更根本的是,这个 自我本身就处于一种运动状态中,它不确定、 依恋、在依恋中感觉恐惧——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是一种缺乏稳定性的状态。 所以,我在问,那就是 人类下意识地 知道自我不稳定 因而想得到安全——神明、救主的原因吗?

希:想得到某种绝对的东西。

克:是的,彻底的……它能带来彻底的满足。 因为我们的意识就是它的内容。 对吗?

希:是的。

克:而这内容总是自相矛盾。 我相信……

希:是的。

克:……而我害怕不相信。

希:那就是你为什么说它从本质上不稳定。

克:显然它是不稳定的。它的不稳定是如此显而易见。 我想要这件东西,而另一个欲望过来说: “别要那个,看在老天的份上。”有这种矛盾, 这种二元性,这一切都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中: 恐惧、快乐,对死亡的恐惧, 你知道我们意识中的所有内容——那一切。 所以那是不稳定的。

希:那么,感觉到了这一切,人们通常会说: “这个问题太深了,或者太复杂了, 没有办法解决, 我们也许只能做些调整。”

克:是的,是的。而那种调整依然缺乏稳定性。 所以,必然会下意识地渴望安全。 于是,我们发明了神。

希:我们不断发明出很多不同的东西来, 希望它们能带给我们安全。

克:我们创造了神,他是我们的创造。 我们不是上帝创造出来的,我希望我们是。 那样我们就会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所以,存在对安全的这种虚幻的渴望。

希:等一下,你为什么说它是虚幻的?

克:因为他们发明了某些东西,希望从中能得到安全。

希:噢,明白了。是的。

克:所以,如果我们意识的内容能够得到改变——改变,加引号——那么还会需要安全吗?

希:如果我们能够消除所有这些矛盾?

克:是的,矛盾。

希:那么我们也许就拥有了安全, 因为我们的意识将是稳定的。

克:所以,那也许是……我们也许不会称之为安全。 想得到安全,真是一个令人作呕的欲望,抱歉这么说。 什么之中的安全?关于什么的安全? 对我个人而言,我从未想过安全。哦,你也许会说: “你被照顾得好好的,别人照料着你,” 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所以你不需要 考虑安全的问题,但是我从不——我不想得到安全。 我需要,当然,我需要食物、衣服和住处, 这容易理解,人得

希:但我们谈的是心理安全。

克:是的,我说的更为深层的问题。

希:你是说这种情形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 意识的内容不再互相矛盾

克:是否有一种意识 它也许不是我们所知道的意识, 它也许是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们所知道的只有恐惧、奖赏和快乐, 还有死亡, 以及关系中的无尽冲突——我爱你,但是

希:在局限之中。

克:在局限之中。 我不知道那是否被称为爱。 因此,意识的内容全都是那些东西, 那就是我。我的意识就是我。 在这个复杂的、矛盾的、二元性的存在中, 这个事实本身就产生了对安全的需要。

希:是的。

克:所以,我们能否消除自我?(众笑)

希:但是我们还没有——我们说到自我了吗? 好像这里有那么一个人, 打算把这一切都颠倒过来,然后再把矛盾清除掉。

克:但那意味着你不同于它、不同于意识。

希:对。

克:但你就是它!你就是快乐,你就是恐惧, 你就是所有的信念——你就是那一切。 我想我们 请不要同意我们所说的话,我所说的话。 它们也许都是些瞎说八道。

希:我想有很多人不会赞同这些说法。 我想他们会说

克:我知道很多人会不同意, 因为他们没有探索过这个问题。 他们只想把这一切都撇在一边。

希:我们来看看这个问题。有没有一个分离的自我, 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清除这些矛盾

克:没有!

谢:可是你怎么知道呢?我是说,在我看来,有某个 至少有,也许这是虚幻的,但很容易就会认为 你与这些问题是分开的, 你内心有某种东西能够做出决定。

克:博士,我与我的恐惧是分开的吗? 我与我经历的痛苦、沮丧是分开的吗?

谢:哦,我想人内心有某种东西,可以审视这些事情,那就是为什么显示出 存在某种分离。

克:因为有个观察者与所观之物相分离。

谢:是的。

克:是这么回事吗?

谢:哦,看起来是这样。

克:看起来是这样!

谢:而这似乎就是问题所在,即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我是说,以我自己的经验,当然,还有很多其他人的经验, 看起来确实有个观察者在观察事物, 比如恐惧和一个人自身的反应。而且我发现 失眠的时候,这一点体现得最明显,如果你努力想要入睡, 你的一部分说:“这都是些 愚蠢的思虑和可笑的想法,萦绕不去,” 你的另一部分说:“我真的想睡觉, 我希望我能够停止所有这些愚蠢的想法。” 此时你就有这种切实的体验, 能感受到明显的分离。

克:是的。当然,当然。

谢:所以,这不仅仅是一个理论,这实际上是一个真实的体验, 有这种分离存在。

克:我同意,我同意。 但是这种分裂为什么会存在?

谢:哦,这是一个好……

克:谁制造了这种分裂?

谢:这也许只是一个事实。

克:什么也许?

谢:这也许只是一个事实。

克:是吗?我想检验一下。

谢:是的,我也想。我是说,这是否真是一个事实,即意识 如它所表现的那样,是有层次的,某个层次可以检视其他的层次, 一次检视其中一个?

克:不。请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恐惧不同于我吗? 我可以对恐惧采取行动,我可以说:“我必须压抑它, 我可以将它合理化,我可以超越它,”但恐惧就是我。

谢:哦,我们经常……

克:我只不过发明了那种分离, 然后我就可以对它采取行动。 但另一方面我就是恐惧

谢:分析这个问题通常所采用的方式是 说“我觉得害怕,”就好像害怕和我是分开的。 我想走出这种感觉害怕的状态, 所以我逃离它,把恐惧远远抛在身后, 我会超越它,并在某种程度上避开它。 这是我们通常的思维方式。

克:我知道。

谢:那么,这有什么不对吗?

克:你延续了这种冲突。

博:但我想他说的是那也许是不可避免的。

谢:你看,它也许是不可避免的。

克:我质疑这一点。

博:哦……你怎么能说明它并不是不可避免的?

克:首先,当愤怒时,在愤怒出现的那一刻, 是没有分离的。 对吗?

谢:当你非常愤怒时……

克:当然。

谢:……我们通常会说你对自己失去了控制, 然后分离消失了,你变成了那愤怒,是的。

克:在你真的非常愤怒的那一刻,并不存在分离。 分离是之后才发生的。 “我生气了。”对吗?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分离?

谢:因为记忆。

克:因为记忆,对。因为我以前生过气。所以,过去在评判,过去把它识别了出来。过去是观察者

博:这点也许并不那么明显。比如说, 我也许有些身体反应失控了, 就像有时候手或者身体会失控, 于是我说:“我观察到这些身体反应 失控了,我想让它们回到掌控之中。” 我想有人也许会有同样的感受, 即他的心理反应失控了, 它们暂时脱离他的控制, 于是他想把它们扳回来。 而这也许正是很多人看到或者感受到的样子。

克:那又如何?

博:哦,那就不太清楚了。 我们有没有弄清楚情形并不是这样的?

克:先生,我正想指出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当我真的很害怕时, 并不存在一个与恐惧分离的我。

克:如果有一个时间间隔,就会有分裂。 并且有时间间隔,而时间就是思想。 当思想介入, 分裂就开始了。 因为思想是记忆, 是过去。

谢:思想引入了记忆——是的。

克:是的,引入记忆,等等。 所以,思想、记忆、知识是过去。 所以,过去是观察者, 它说:“我不同于恐惧,我必须控制它。”

希:让我们慢慢地探讨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的经验似乎是 观察者是现在。 似乎他在说:“我此刻在这里, 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时,我该怎么办。”

克:是的。但是“我该怎么办” 是过去的反应,因为你已经有过了那种经验。 先生,你有过恐惧吗?

希:当然。

克:深深的某种东西,你知道,一种真正撼动你的恐惧

希:是的。

克:……具有毁灭性的那种。

希:是的。

克:在那一瞬间没有分裂, 你完全被那恐惧所震慑。

希:是的。

克:对吗?

希:对。

克:然后,思想过来说:“我害怕了, 因为这个、因为那个,现在我必须保护自己, 将恐惧合理化,”等等,等等。这非常明显。 我们在讨论什么?

希:好的。

博:我想,再回到身体反应这个问题上, 那也能把你完全占据,然后接下来的一刻你说: “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思想进来说: “那是一种身体反应。”

克:是的。

博:现在我知道了, 这两种情形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在第二种情形下,你可以说: “我知道我以前有过这种反应,”对吗? 我可以采取如此这般的行动。

克:这些我没太听懂。

博:有些人会觉得这是真的,我被某个反应所淹没, 然后思想进入。但是在很多方面, 让思想进入是通常的程序。 如果有惊人的事情发生,过了一会之后, 你会想:那是什么?对吗?

克:是的。

博:在某些情况下那是正确的,对吗?

克:很对。

博:那么,为什么这种情形下就不对?

克: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回答它,先生,你……回答这个问题。 你在路上遇到了一条响尾蛇。

博:是的。

克:这是我经常遇到的事情。你看到一条响尾蛇, 它摇动尾巴沙沙作响,然后你跳了起来。 这是身体为了自我保护做出的 智慧的反应。 那不是恐惧

博:对。不是心理恐惧。

克:什么?

博:那被认为是一种恐惧。

克:我知道,我不把它叫做心理恐惧。

博:对,那不是心理恐惧,那只是一种身体反应

克:身体反应……

博:……对危险的反应。

克:……那是为了不让响尾蛇咬到,而做出的智慧的反应。

博:是的,但顷刻之后,我会说:“我知道那是响尾蛇,” 或者那不是响尾蛇,我也可能发现那不是一条响尾蛇, 是另一种不那么危险的蛇。

克:是,不那么危险,然后我走过去。

博:但是然后思想会进入,而这就完全没有问题。

克:是的。

博:对吗?

克:是的。

博:但是这里,当我生气或者害怕时

克:然后思想就会进来。

博:那就不太对劲了。

克:那就不太对劲了。

博:是的。

克:噢,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我为什么说那就不太对劲了? 因为恐惧是毁灭性的, 它阻断心灵和思维,以及等等的一切, 你在那恐惧中缩作一团。

博:是的,我想我明白这点。你的意思可能是 当思想进入,在恐惧当中它不可能 理性地进入,对吗?

克:是的。

博:你是这个意思吗?

克:这就是我想说的意思。

博:那么,在有身体危险的情况下,它仍然可以理性地进入

克:是的。在这里就变得不理性。

博:是的。

克:为什么,我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清除掉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希:哦,这点并不清楚。

克:你看,先生,这是一个乱糟糟的意识。

希:是的,这是一个乱糟糟的意识。

克:乱七八糟的意识,自相矛盾

希:是的。

克:……害怕,有如此之多的恐惧,等等,那是一个凌乱无比的意识。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打扫干净呢?

希:哦,我们好像总是想在事后再打扫干净。

克:不,我认为困难在于,我们没有深刻意识到这个乱糟糟的意识就是我。 如果它就是我,我就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这一点。

谢:你是说我们认为有一个我 与这个混乱的意识是分开的。

克:我们以为自己是分开的。所以我们习惯了 对那个意识施加影响,这就是我们的制约。 但是我无法做好这件事, 因为有着这个混乱无比的意识,也就是我。 所以,问题就产生了:什么是行动? 我们习惯于 对这个混乱的意识施加影响。 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 即我无法行动,因为我就是那个意识。

希:那么行动是什么呢?

克:是不行动。

希:好。

克:啊,那不是好,那是彻底的不同。

希:是的,我想我明白了。一方面, 意识对自身采取行动,恰恰会使事态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而看到了这一点后,它就停止了行动。

克:这并不是非暴力。对不起。

谢:对不起,先生,你说我们通常有这样的想法, 即有一个在某种程度上与 我们混乱意识的某些内容相分离的我。

克:对,对,先生。

谢:如果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很棒,我们就不想与那个意识分开,但是如果我们觉得害怕,如果有人说我们非常糟糕,我们就想跟那个意识分开

克:很对。(笑)

谢:所以,这相当有选择性。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觉得 我们身上有某种东西 与这个混乱意识的内容是分开的。我们通常的行为方式正是这样, 要么想改变这个意识的内容, 要么想改变我们与它们或者与这个世界等等的关系。 但是我们通常不审视 自我、我和这个混乱意识的内容之间这种显而易见的分离。 那是我们不去质疑的东西。现在,你指出 事实上,我们实际上都能体会到的这种分离, 我们大部分人也确实能够体验到, 它实际上是我们应该质疑和审视的东西, 我们也应该面对这个想法, 即我们实际上就是这个混乱的意识, 而不是别的什么。

克:当然。这显而易见。

谢:哦,这不明显,这非常不明显, 这是一件非常难以认识到的事情,因为 人非常习惯于认为自己与那个意识是分开的。

克:所以,这是我们的制约, 我们能摆脱我们的制约吗? 我们的制约就是我。 然后我在那制约的基础上行动,把自己分离开来。 但是,如果我就是那个意识 ——就不会有行动,而这是最积极的行动。

希:恐怕,有人听到这番话会以为 如果我不对它采取行动,它就会保持原状。

克:啊!

谢:你说通过认识到这一点,就会有一个 认出它的过程,去面对

克:那不是面对。谁来面对呢?(笑)不是认出。 谁来认出它呢?你看,我们总是以这样的方式思考。 我就是那个意识,句号。 我们从未彻底地 认识到这一点。 我的一部分是清晰的,而这清晰的部分将 对不清晰的部分采取行动。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发生。

谢:是的。

克:我是说, 人意识的整个内容都是不清晰的、混乱的。 没有一个部分是清晰的。 我们以为有一个部分, 那就是观察者,把他自己与混乱分开。 所以,观察者即被观察者。 古鲁们,以及所有那些。

博:你提出了行动的问题。 如果情况是这样的,那么行动如何发生呢?

克:当洞察到了真相, 那真相本身就足够了,事情就结束了。

博:是的。你也说过,比如, 那混乱的意识认识到自身的混乱, 对吗?

克:是的,混乱,那就结束了。

谢:先生,你是不是说,对混乱的认识 本身就以某种方式消除了混乱?

克:是的。并不是以一种分离的方式认识到我很混乱。 事实是意识很混乱,句号。 我无法对它采取行动。 因为之前对它的行动是一种能量的浪费。 因为我从未解决它。 我努力过,我许下了誓言, 我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来解决这堆混乱的东西。 而它从未被清除过。 它或许局部地、偶尔地

希:哦,我认为那是这件事的另一个方面。在治疗中, 或者在我们自己的生活中,我们似乎会有局部的洞察, 我们清楚了某个特定的问题,并在某段时间内得到了某种清晰 和秩序。 然后问题会再回来, 以另一种形式或者……

克:是的,是的。

希:……同样的形式。你说问题需要以某种全盘的方式来处理

克:你看,先生, 以前,观察者对它采取行动, 对那个混乱的意识。 对吗?

希:是的。

克:说:“我要清理它,给我点时间”,诸如此类。 而这是浪费能量。

希:对。

克:当认识到你就是那个意识这个事实——你就不会浪费能量。 那就是关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探讨这个问题。

谢:不,这很有意思。请继续。

克:我们都同意对它采取行动是浪费能量吗?

希:是的。这会制造更多的混乱。

克:不要那样。那会制造更多混乱, 我和非我之间有着这种不停的冲突。 我是观察者, 我与它作斗争,控制它、压抑它,焦虑、担忧, 你明白吗?这实际上都是能量的浪费。 然而,这个混乱的意识就是我。 通过关注,我开始意识到这一点。 不是“我开始意识到,”对不起。

博:你会不会说 那个意识本身开始认识到这一点

克:是的。

博:我是说,那不是我,对吗?

克:是的。 那是我对这个意识所付出的全然关注, 并非“我是”——有关注和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是能量的浪费。 关注是能量。 当观察到那个意识是混乱的, 只有全然关注时,那个事实才能存在。而当有全然的关注时,混乱将不复存在。只有漫不经心才会制造问题。 驳倒它!(笑)

谢:但是,先生,我并没有完全明白 你所说的这种全然关注 若要取得这样的效果, 在某种程度上需要 完全身处现在并清空了记忆。

克:当然,当然,关注正是如此。 如果我关注你刚才所说的话, ——去除了记忆,那就是关注—— 我就会不仅仅用耳朵这项器官来听, 还会用另外的耳朵,也就是: 我会付出我全部的注意力去弄明白你所说的话, 那是真正地处于此时此刻。 关注中没有中心。

谢:因为关注与被关注的对象 成为了一体,这是你的意思。 你说关注中没有中心,因为 关注就是此时所有的一切,被关注的事物 和关注就是此时所有的一切。

克:啊,不,不。有混乱,因为我一直漫不经心。 对吗?

谢:是的。

克:当观察到了这个事实, 即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 在那种观察状态中 没有作为过去的观察者,这就是关注。先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探讨过 冥想这个问题。那是另一个话题。

希:那也许是一个相关的话题。 好像你所说的事情可以局部地发生。

克:啊!它不能那样发生,那样你就会继续部分混乱、部分不混乱。 我们又回到了同样的状况。

希:是的。

谢:但是,你是不是认为你所说的这种关注 是很多人偶尔能体验到的一种情形, 偶尔在某些时刻见到壮丽的美景,或者偶尔听到一首 他们真正陶醉的乐曲时,他们忘我地沉浸于其中,等等之类?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很多人在这类体验中 能够对它有偶尔一瞥?

克:是的,就是这样。当我看到一座山峰, 它的壮丽、庄严和深邃驱散了自我。 玩着玩具的孩子,那玩具吸引了他。 山峰吸引了我, 玩具吸引了孩子。 我说,那意味着外面存在某种东西 吸引我、 让我变得安静。 那意味着一个外在的媒介能使我安静 ——神明、祈祷、仰仗于此或彼。 如果我彻底摒弃外在的媒介, 就没什么能够吸引我。 比如说,如果你吸引了我,当你离开时,我就会回到自己原来的样子。

希:是的。

克:所以,我摒弃任何意义上的 能够吸引我的外在媒介。于是我只剩下自己。这就是我的意思。

希:我明白了。所以你说当这件事情从局部上发生时, 那是因为我们依赖某些东西。

克:是的,当然。

希:我明白了。

克:就像我依赖我妻子那样。

希:或者我的治疗师,或我的问题。

克:这个或者那个。

希:是的。

克:就像一个印度教徒、天主教徒或者什么人,他们依赖某些东西。 所以依赖需要有所依附。

希:那么,听你说了这些,对你所说的话有了些概念之后, 可能会试着去那么做。

克:啊!你不能那么做!那意味着你又有所行动了。你想从中得到些什么。作为交换,我给你这个,你给我那个。这只不过是一种交易。这里说的不是那回事,你所探询的事情需要大量的思考、 大量的智慧和关注,说:“看,世界上为什么会有 这种分裂、这种混乱?” 因为我们的意识混乱不堪,所以世界就是混乱的。那么,从中就提出了问题:有没有可能摆脱自我呢?意识,这个混乱的意识,就是自我。

谢:不可能摆脱意识的内容 和各种经验,只要我的眼睛是睁开的, 我在看,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事情。 而你所说的关注, 例如,当你看着一座山时的关注,你是不是说 如果我对我所经历的一切 有同样的关注,那么这就是

克:你看,又是你去经历。(笑)

谢:是的,好吧,但是……

克:而你就是那经验。

谢:是的。

克:对吗?那意味着,没有经验。

谢:(笑)你是说,只有关注

克:经验涉及到记忆、 时间,也就是过去。 所以经验者就是所经历的对象。 如果我追求启迪、 开悟,或者无论你愿意管它叫什么, 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实现它。 但是我不知道开悟是什么。我不知道。 并不因为你说过、佛陀说过,或者别的什么人说过这回事, 我就是不知道。但是我会去探索。 那意味着心灵必须彻底自由——摆脱偏见、 摆脱恐惧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乱糟糟的事情。 所以,我关心的不是开悟,而是我意识的内容能否 被涤清——无论你用什么词。 那是我关心的事情——不是关心,那是我探索的事情。 只要我与我的意识是分开的, 我就可以体验它,我就可以分析它, 我就可以把它撕成碎片,对它采取行动,那意味着我和我的意识之间有着永无止境的冲突。我纳闷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这一切。 我为什么要接受我是个印度教徒? 我为什么要接受我是个天主教徒? 你明白吗?

谢:是的。

克:我们为什么接受别人所说的话?

希:我们自己也那么说。

克:是的。不,不只是我们自己那么说, 而且这种做法还被其他人所鼓励、所支持、 所助长。为什么?我们为什么接受? 他是个教授,他教我,我接受这点。 因为生物学他懂的比我多,我去上他的课, 我从他所说的话中得到了信息。 但他不是我的古鲁,他不是我行为的指导。 他给我生物学的知识,而我对此感兴趣。 我想学习,我想实地去考察,以及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我们为什么接受权威, 心理上的权威、 精神上的——精神加引号——权威呢? 我们又回到了(虚幻的)安全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你知道的比我多;你是我的古鲁。 我拒绝接受那种关系。

谢:但是,我们难道不会归结到同一类问题吗, 即使我们不从权威开始,而是从责任开始; 比如,我是一个父亲,我有个孩子, 不久前我们达成一致

克:你得指导他,当然。

谢:你得照顾这个孩子。

克:当然,当然。

谢:好。但是现在,为了养活这个孩子,你心里想的全是 保障、工作、职位,你知道,房子

克:当然,当然。

谢:……保护这个家 免于强盗的掠夺,等等。

克:当然,当然。

谢:然后你开始探索同样的一些事情,思考被安全 占据的心,尽管不是从权威开始,而是从责任开始的, 比如,对别人、对孩子的责任。

克:当然。

谢:那么,对此的回答是什么呢? 这时容易说你应该抛弃责任。

克:当然,我有钱,如果我工作、赚钱等等, 我得照顾我自己。如果我有佣人, 我得照顾佣人、我的孩子们, 也许还有他们的孩子。 我对这一切都有责任。

谢:是的。

克:物质上我得负责。为他们提供食物、 数量适当的钱, 让他们的孩子上合适的学校,就像我的孩子们那样 ——我对这一切都有责任。

谢:但是,这不就把你带回到了同样一个不安全之类的问题吗,于是你又要努力通过这种摒弃权威的方式来消除这些问题?

克: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需要精神或者心理权威。 因为如果我知道如何了解自己, 我就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 但是,我们从来不想深入地读自己这本书。 我来找你,并且说:“请帮我读。” 然后这整件事情就迷失了。

希:可是我觉得鲁伯特问的是 如果我们从承担对别人的责任开始, 那需要……

克:什么?我赚钱的能力?

希:必须有安全。

克:是的,最大可能的安全。 不是在失业如此严重的那些国家里。

希:那么,你说那并不能导致任何心理上的不安全。

克:不能,当然不能。但是,当我说:“他是我的佣人, 我得把他留在那个位置上,”你明白吗?

希:不明白。再多说一些。

克:我是说,我把他当做佣人看待。

希:是的。

克:那自然就会变得不负责任。——我不知道

希:但是,如果他是一个佣人,他可以来也可以走。但如果那是一个孩子, 他不能来了又走。

克:啊!他是我家庭的一部分。

博:我想问题是这样的,假设 你对一个家庭负责,而家境很困难, 你也许没有工作,你可能就会开始担心, 并且从心理上变得不安全。

克:是的。

博:对吗?

克:我并不担心,情况就是这样,我没有更多的钱了。 所以,我的朋友,我没有钱了,如果你想留下来, 分享我们仅有的一点食物,我们就来分享。

博:你是说,即使你失业了并且还得为 一个家庭负责,那也不会扰乱心灵的秩序,对吗?

克:当然,不会。

博:你会找到智慧的解决之道。

克:解决它。

博:是的。

谢:但是这种担忧作为责任的一个结果,是相关的。

克:我不把它叫做担忧。(笑)我负责任。

谢:是的。

克:所以我尽我所能地照顾一切。

谢:可如果你不能呢?

克:对不起?

谢:如果你不能呢?

克:我不能。 我为什么要担心并忧虑呢——我不能,那是事实。

博:你是说可能彻底摆脱担忧, 比如说,在面对巨大困境的时候。

克:是的。没有……你看,那就是我说的意思。 如果有关注,就不需要……没有担忧, 因为没有任何你据以出发的中心

谢:可还是有问题,也许还有 你需要负的责任。

克:当然,我有问题,所以我解决它们。

谢:但是如果你不能解决它们。

克:那么我就不能。

谢:如果你的家人在忍饥挨饿。

克:我不能解决。我为什么要担心呢?我又不是英国女王。

谢:不是。

克:不是。所以,我为什么要担心呢?(笑)

谢:但如果你是印度的一个穷人,没有工作, 你的家人要饿死了,你什么办法也没有 你做出了一切努力,可你失败了。 你不担心。实际上这真的令人感到非常惊讶, 印度很多穷人就处于这种状况,他们不担心—— 这是印度最令人惊奇的事情。 但是然后,当然,外来的人看了会说: “哦,这是宿命论。”

克:是的,对。

谢:而这个事实本身,也经常被认为是印度的弊病, 即有那么多人在那样的境遇中却毫不担忧, 其程度到达了我们所能想象的地步。

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听说了这一切 ——混乱的意识—— 你有没有意识到这点,并清空那些内容, 恐惧,你知道的,这全部的东西? 你对此感兴趣吗?

希:是的。

克:完全感兴趣?

希:是的。

克:那意味着什么?

希:那意味着你只是倾听。

克:不,那意味着一场对话,我们之间的对话。 穿透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意味着你必须自由地去探索。 摆脱你的偏见、摆脱你先前的经验。 当然了,否则你就无法检视。你无法探究。 “探究”意味着探索, 你知道,推进、推进,越来越深地推进。 现在,你是不是、我们是不是愿意这么做,直至事实上自我已不复存在?但是,当没有了自我时,那并不意味着你忽略你的妻子、 你的孩子们——你明白吗? 那就太愚蠢了,那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遁世修行者, 归隐山林, 或者藏身寺庙中的僧侣。 那是一种严重的逃避。 事实是我得面对我的妻子和孩子们, 还有佣人,如果我有的话。 能否完全没有自我,这样就能智慧地处理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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