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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人类

我们从未质疑过思想的本质。我们认定思想是必不可少的,就像我们的眼睛和腿一样。我们从未探查过思想的深层,而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质疑过它,它占据了突出的位置。它是我们生活的统治者,而统治者很少会受到挑战。 — 克里希那穆提

思考是从一个结论开始的吗?思考是不是从一个结论到另一个结论的运动?如果思考是肯定的,思考会存在吗?最高形式的思考不是否定的吗?所有的知识不是一个定义、结论和肯定性声明的集合吗?肯定的思想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它总是过去的结果,这样的思想永远不能发现新事物。

有没有一种智慧的行动?在这些问题上,你必须始终或多或少地保持一种质疑的态度,质疑是净化头脑和心灵的一个非同寻常的因素。质疑,精心地思量,会带来非凡的清晰和自由。

你必须不断质疑,纯真地看待事实,抛开你在质疑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恐惧,永不追随任何人。然后从那种纯真之中,从那种探询之中,你才会发现真理是什么。

如果你质疑,也就是说,如果你十分渴望有所发现,那么你就必须放开那些你紧紧抱持的东西。抱守着已有的那些东西,你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了解。你不能说:“我需要坚持这个偏见、这个信仰、这项仪式,同时我也要审视你所说的话。” 这怎么可能?这样一种态度不是质疑的态度,不是智慧的批判态度。这说明你只是在寻求替代品。

头脑活在已知中

只有风停,才能波止。当已知结束,未知才会不期而至。

我知道很多事情——它们没有带给我幸福、满足和欢乐。所以现在我想要些别的,那些会带给我更深刻的欢乐、更强烈的幸福、更充足的活力的东西——随便怎么形容。

已知,即我的头脑——因为我们的头脑是已知的,是过去的结果——那个头脑能觅得未知吗? 显然它必须自己出现,我不能去找它。如果我去找它,我就只是在找已知之物,那些我自己投射的东西。

你不能思考你不知道的东西;你只能思考你知道的东西。

我们的困难在于,头脑没有在已知中前行。只有当头脑了解了自身,了解了它所有的活动都源于过去,都是在通过现在投射向未来,只有那时它才能前行。

它是已知的持续运动,那个运动可以停止吗?只有当头脑了解了它自身,了解了它的运作、它的方式、它的目的、它的追求、它的需要——不只是表面的需要,还有内心深处的渴求和动机——那个运动才会停止。

这是相当艰难的任务。这不是开一次会、听一次讲座或者读一本书就能弄清楚的。相反,它需要持续地留意、不断地觉察思想的每一个活动——不但觉察你清醒时的活动,而且觉察你睡着时的活动。它必须是一个整体的过程,而不是一个零星的、局部的过程。

我们必须考虑的,并非是什么在驱动我们,而是为什么我们内心充满困惑、混乱、对抗和敌意——生活中的种种愚蠢。

当愚蠢消失,智慧就在了。但一个努力想变得智慧的蠢人,仍然是愚蠢的。愚蠢永远无法产出智慧。只有愚蠢结束,智慧才会出现。

当头脑寂静,当它不再向未来投射自我和保持希望,当头脑真正安静下来,处于深度的宁静之中,未知就出现了。

你不需要去寻寻觅觅。你无法邀请它;你可以邀请的只是你已知的东西。你无法邀请未知的客人;你只能邀请你已知的人。它必须不请自来。

我们的问题不在于怎样发现未知,而是去了解头脑的积累过程,它始终是已知。那是艰巨的任务:需要持续的关注、持续的觉察,其中没有一丝分心、认同和谴责;那就是与实情共处。只有那时,头脑才能静止。

再多的冥想和训练都无法让头脑静止,在“静止”这个词的真正意义上。只有风停,才能波止。你无法让水波静止。我们的工作不是追求未知,而是了解我们内心的困惑、混乱和痛苦;然后那个东西就会悄然出现,那其中就有喜悦。

思想只能找到自身

一颗勤奋的心在活跃地注视观察,永远不会陷入并满足于二手的价值和信仰。

那些宗教人士 — 暂时不管那个词的确切含义 — 试图想象上帝是怎样的,或者试图思索上帝是怎样的。他们遍览群书,他们读了各种圣人、大师、圣雄之类的人的经历,他们竭力想象或感受别人的经历是怎样的,也就是说,他们试图用已知来接近未知。可以吗?

你能够思考那些不可知的东西吗?你只能思考那些你已经知道的东西。但眼下的世界却是这样不可理喻:我们以为,如果有更多的信息、更多的书、更多的事实、更多的印刷品,我们就会明白晓悟。

要觉察非已知投射的东西,就必须通过了解来消除已知。为什么头脑总是固守已知?不就是因为头脑在不断地寻求确定和安全吗?头脑的本质就是囿于已知,囿于时间的。头脑的根基就建立在过去之上,建立在时间之上,这样的头脑又怎样能经验到永恒?它也许会构想、规划、描摹未知,但那完全是胡闹。

只有当已知被领悟,被化解,被放到一边,未知才能到来。这很难做到,因为你一旦获得某个经验,头脑就会把它解读成已知的用语,使它沦为过去。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一个经验马上就被解读为已知,被命名,被制成表格,被记录下来。所以,已知的活动就是知识,显然那样的知识、学问,就是一个障碍。

假定你从来没有读过书 — 宗教的或是心理学的书籍,而要你去弄清楚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你会怎样开始?假定没有大师,没有宗教组织,没有佛陀,没有基督,你不得不从零开始。你会怎样着手?首先,你必须去了解你的思维过程,不是吗? — 而且不去把你自己、你的思想投射到未来并制造出一个取悦你的上帝;那就太幼稚了。所以,首先你必须去了解你的思维过程。那是发现任何新东西的唯一方法,不是吗?

当我们说知识或学问是障碍,是藩篱,那并不包括技术性知识 — 怎样开车,怎样操作机器 — 也不包括那些知识带来的效率。我们所考虑的是截然不同的事:那种多少知识或学问都带不来的创造的幸福感。

要富有创造力,就这个词最真实的意义上而言,就是要一刻接一刻地从过去中解脱出来,因为正是过去一直在给现在带来阴影。只是固守知识,固守别人的经验、别人说过的话 — 不管此人有多伟大 — 并试图让自己的行为接近那些,所有这一切都是知识,不是吗?但要发现任何新东西,你必须从自身开始;你必须踏上一个完全脱离尤其是脱离知识的旅程,因为借助知识和信仰很容易就可获得体验,但那些体验不过是自我投射的产物,因此是完全不真实的,虚假的。

如果你自己去发现什么是新的,背负陈旧的东西就没有好处,特别是知识 — 别人的知识,不管多了不起的知识。知识是你用来保护自己、获得安全的工具,你想要非常确定自己拥有与佛陀或基督或某个谁同样的体验。但是一个不断用知识保护自己的人,显然不是一个真理的追寻者。

发现真理,并没有现成的路。你必须驶入未知的大海——这样做并不沉闷,也不冒险。如果你想找到新东西,如果你在实验着什么,你的头脑必须非常安静,不是吗?如果你的头脑满满当当,充斥着事实和知识,它们就会阻碍新事物。

困难在于,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头脑已变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或缺,以致它不断地干扰任何可能的新事物,干扰任何可能与已知共存的事物。因此,对于那些试图寻求和了解永恒的人而言,知识和学问就是障碍。

领悟终止了问题

错误的问题无法被解答,如实认知便终止了问题。

如果你确实认真,如果你真的想过没有任何冲突的生活,那就必须搞清楚怎样立即结束人类的问题,马上就结束。这意味着你要对问题投入全身心的关注,并且意味着你不是在寻找答案。因为如果你想找答案,就会在问题之外找,然而你要是全身心关注问题,答案就在问题之中,而不在问题之外。

如果你能只是观察自己头脑的运转过程,而不去进行任何判断、评价、批判或者比较,仅仅只是观察,就像观察一颗星星那样,冷静地、安静地观察,没有任何焦虑感——那么你将发现,自我认识并不是一个时间问题。

什么是事实,什么不是事实?当只有事实时,事实中没有二元性,没有对立面。你是什么比你应该是什么重要得多。你能够领悟“是”,但你无法领悟“应该是”。没有对幻想的领悟,只有对其形成方式的领悟。虚构、臆想、理想没有真实性,它是一种结论、一个目标,重要的是领悟其产生的过程。

领悟你“是”什么,愉快或不愉快,虚构、理想和自我投射的将来式必须彻底终止。那时,你才能够抓住“是”。要领 悟“是”,就必须摆脱一切游离。游离是对“是”的谴责或辩解。游离是比较。是对真实的对抗和约束。游离对于领悟来说是刻意和强迫。

所有游离都是对直接领悟“是”的阻碍。“是” 并不静止,而是处于不断地运动之中,要跟上它,头脑必须不被任何信仰、任何成功的希望和失败的恐惧所束缚。只有在无为和警醒的觉知中,“是”才得以显现,这种显现与时间无关。

如果我们能领悟“是”,或许所有这些问题都会终止。我们对待问题的方法是逃避它,我们想对它做些什么。那种“做”阻止了我们与它的直接联系,这种方式阻止了对问题的领悟。头脑忙于寻找一种对付问题的方法,而其实是对问题的逃避。因此问题永远没有被领悟,它依然存在。

问题即“是”,要它打开,完整地述说自己的故事,头脑必须快速紧跟。如果我们通过逃避,通过了解如何对付问题,或者寻找解释和起因(那只是个口头结论)来麻醉头脑,那么头脑就被弄得迟钝,无法紧跟问题,即“是”展开的故事。

看清这一真实,头脑是灵敏的。而只有那时,它才能接纳。头脑围绕问题的一切活动只能令它迟钝,从而无法紧跟和倾听问题。当头脑灵敏而不是被迫灵敏(那只是令其迟钝的另一种方式)时,那么存在、空,就有了全然不同的含义。

头脑和“是”的关系是什么呢?迄今为止,“是”被赋予一个名字、一种说法、一种联系的符号,这种命名阻止了直接联系,令头脑迟钝、呆滞。头脑和“是”不是两个分离的过程,但命名分裂了它们。只有当这种命名停止,オ会有直接联系:头脑与“是”合而为一。

那时头脑就处于体悟的状态,其中,经历者和经验都没有了。那时就会有不可估量的深度,因为估量者没有了。那种深远是安静、宁和,在这宁和之中就是无穷无尽的源泉。头脑的骚动是词语的运用。没有了词语,就有了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