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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任何事实时,都没有“我”

没有任何体制、修炼方法或“如何”可以带来解脱,只有观察才是真正的解脱行动。你必须去观察,但不是透过别人的眼睛。 — 克里希那穆提

你基于对经验的记忆、基于反应发展出内在的信念、内在的原则,借以在生活的运动中指导自己。

所以信念要么属于过去,要么属于未来。也就是说,当存在需求时,欲望制造出未来;而当你现在根据已有的经验来指导自己时,那标准是属于过去的,它已经死去。所以我们发展出对现在的抗拒,并称之为意志。

而在我看来,只有缺乏理解时,才会存在意志。我们为什么需要意志?当我理解经验并充分活在其中时,我不需要与之斗争,我不需要抗拒它。当我完全理解了经验,就不再有仿效和调整的想法,或者想要抗拒它的愿望。我完全理解了它,因此从它的重负下解脱出来。

不生不灭

问:我想知道你说的“觉察”是什么意思,因为你经常说,“觉察”是你的教诲真正的核心。

我曾尝试通过听你的演讲和读你的书,来理解这点,但是我似乎并没有走多远。我知道这不是一种练习,而且我也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强调否定任何形式的练习、训练、体系、戒律以及例行程序。我看到了这一点的重要性,因为否则事情就会变得机械,最后心智就变得迟钝和愚蠢。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探讨一下,“觉察”到底意味着什么,并把这个问题深究到底。你似乎赋予了这个词某种特别的深刻的含义,但是对我来说,我们似乎一直都能觉察到发生着什么事情。我生气的时候我知道,伤心的时候我知道,开心的时候我也知道。

克:我想知道,我们是否真的觉察到了愤怒、悲伤和快乐?还是我们在它们都结束了的时候才觉察到这些事情?

让我们这样开始,就好像关于觉察我们一无所知,从头开始。我们不要做任何武断或者巧妙的断言,而是一起来探讨这个问题,如果你真的愿意非常深入地探索的话,那这个问题将揭示一种心智也许从未触及的非凡状态,一种肤浅的觉知从未触及的境界。

我们先从浅层的觉知出发,一路走下去。我们用我们的眼睛看,我们用感官来感知我们周围的东西——花的颜色,花上飞着的蜂鸟,加州的阳光,有着不同质地和细微之处以及不同深度和高度的千万种天籁之音,树影以及树的本身。

从我们自己的身体我们也能有相同的感觉,身体是这些不同的各种浅层感官觉知的工具。如果这些觉知保持在浅层,那么就完全不会产生困扰。 那朵花,那朵紫罗兰,那朵玫瑰,就在那儿,对它们来说,仅此而已。没有偏好,没有比较,没有喜欢或不喜欢,只有我们面前的那样东西,而不涉及任何心理活动。

所有这些浅层的感官觉知或者说觉察都清楚了吗?通过所有的现代科技仪器,这种觉知可以扩展到繁星,扩展到深海,扩展到科学观测的最前沿。

问:是的,我想我明白这点。

克:于是我们看到了那朵玫瑰,整个宇宙和其中的人们,你自己的妻子,如果你有的话,星星,大海,山脉,微生物,原子,中子,这间屋子,门,它们都真实地存在着。

现在,开始下一步;你对这些东西有什么想法,或者对它们有什么感觉,这是你对它们的心理反应。而我们把这叫做思想或者感情。所以说,浅层的觉知是非常简单的事情:门在那儿。

但是,对门的描述不是那门本身,当你将情感注入那描述时,你就看不到那门了。这描述可以是一句话,或者一篇科学论文,或者一种强烈的情感反应;这些都不是那门本身。

从一开始就要清楚这点,这非常重要。如果我们不清楚这点,我们就会越来越困惑。描述从来都不是所描述之物。尽管我们现在也是在进行描述,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但是我们所描述的事情,并不是对它的描述,所以在我们的谈话中请务必把这一点牢记心中。永远不要把语言和语言所描述之物混为一谈。

语言从来都不是那真实的东西本身,而我们却很容易被语言带走,尤其是当我们下一步要谈到觉察的时候,我们很容易把觉察变得个人化,透过这个词我们变得情绪化。

那么有了对树、鸟和门的浅层觉知,然后对它们产生反应,也就是思想、感觉和情感。现在,当我们觉察到这些反应,我们可以把它称为第二深度的觉察。有对那玫瑰的觉察,还觉察到对玫瑰的反应。我们经常觉察不到对玫瑰的反应。

实际上看到反应的觉察和看到玫瑰的觉察是同一个觉察。这是同一个运动,觉察有内外之别的说法是错误的。当对树产生视觉感知而没有涉及心理活动时,这里的关系就没有分裂。但是当对树产生心理反应时,那反应就是局限的反应,那反应来源于过去的记忆、过去的经验,这反应就变成关系中的分裂。

在这反应中,就诞生了我们关系中所谓的“我”和“非我”。你就是如此把自己置入与世界的关系中的。这就是你如何制造出了个体和团体。世界再也不是如实地被看到,而是,与记忆组成的“我”形成了各种关系,从这关系中去看这个世界。

这种分裂,就变成了生活,滋养壮大了我们称为心理存在的各种事情,从这里就产生了所有的矛盾和分别。你很清楚你已经看到这点了吗?当对那棵树有觉察的时候,是没有评判的。但是如果对那棵树有了心理反应,当那棵树被判定为喜欢还是不喜欢,那么在这觉察中就发生了分裂,分成了“我”和“非我”,“我”不同于所观之物。

这个“我”就是关系中来自过去的记忆和经验的反应。现在,能不能觉察、观察那棵树,而不带有任何评判?能不能不带有任何评判地观察那反应和回应?这样我们就消除了分裂的根源,“我”和“非我”的根源,观察那棵树的同时也观察我们自己。

问:我正努力跟上你。我们来看看我是不是理解对了。有对树的觉察,这点我理解。然后产生了对树的心理反应,这点我也理解。心理反应来源于过去的记忆和过去的经验,是喜欢和不喜欢,这就产生了树和“我”之间的分裂。是的,我想我都懂了。

克:这点就像那树本身一样清楚呢,还是只是描述的很清楚?请记得,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被描述之物并非描述。你明白的是什么,是事实本身还是对它的描述?

问:我想是事实本身。

克:那么就没有了那个看到这个事实并对它进行描述的“我”。看到任何事实时,都没有“我”。 要么有“我”,要么有觉察,不可能两者同时都在。“我”就是无觉察。“我”无法看清,也无法觉察。

问:到这里我能停一下吗?我想我对此有所感觉,但是我必须完全领会吸收这一点。我可以明天再来吗?


问:我想我真的已经理解了,从非语言层面上理解了你昨天说的话。有对树的觉知,有对树的局限的反应,这局限的反应就是冲突,是出自过去的记忆和经验的行为,比如喜欢和不喜欢,这是偏见。我也明白了,这偏见的反应催生了我们所谓的“我”或者审查官。我清楚地看到,“我”,“自我”,存在于所有的关系中。那么,有没有一个“我”存在于关系之外?

克:我们已经看清我们的反应是多么严重地受限了。当你问有没有一个“我”存在于关系之外,只要没办法从这些局限的反应中解脱,那么它就变成了一个思想性的问题。你看到这点了吗?

所以我们首要的问题,不是有没有那样一个“我”,在局限的反应之外。而应该是,包含了我们所有感情的心智能否从这过去的局限中解脱出来?

过去就是“我”。活在现在这一刻就不会有“我”的存在。只要心智还在过去中运作,就会有“我”,而心智就是这过去,心智就是这个“我”。你不能说,心智是存在着的,过去是存在的着的,不管是几天前的过去,还是一万年前的过去。

所以我们要问:心智能把自己从昨天解脱出来吗?现在这里涉及到几件事情,是不是?首先,有浅层的觉知。然后是对局限的反应的觉察。然后是意识到心智就是过去,心智就是这局限的反应。然后问题是,心智能否把自己从过去中解脱出来。这一切都是一个整体的觉察行动,因为其中没有结论。当我们说心智就是过去,这种认识不是一个文字结论,而是对事实的真实觉知。法语里有个词表达这样一种对事实的觉知,他们把它叫做“证实”。

当我们问,心智能否从过去中解脱,那么这个问题是不是那个审查官,那个正是过去的“我”提出来的?

问:心智能否从过去中解脱出来。

克:是谁在问这个问题?是作为许多冲突、记忆和经验的结果的那个存在体——是他在问吗?还是这个问题是它自己从对过去的觉察中产生的?如果是那个观察者在提出这个问题,那么他只是在试图从自己的事实中逃脱,因为,他说,我已经在痛苦中,在困境中,在悲伤中生活了这么久,我想要超越这不停的挣扎。

如果他是从这个动机问的这个问题,那么他的答案就会是在某种逃避中寻求庇护。他要么转身逃避事实,要么面对它。而语言和符号就是一种转身逃避。事实上,仅仅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逃避行为了,不是吗?让我们来弄清楚这个问题是不是一种逃避行为。如果是逃避,那它就是一种噪音。如果没有观察者,那么就会有寂静,就会有对整个过去的全然否定。

问:在这里我迷失了。我要怎样在几秒钟内抹掉过去?

克:我们讨论的是觉察,让我们把这点记在心中。我们在一起讨论觉察这个问题。有树,以及对树局限的反应,也就是关系中的“我”,而“我”就是冲突的最核心。

那么,是这个“我”在问这个问题吗?——我们说过,这个“我”就是过去构造出来的。如果这个问题不是从过去的构造中问出的,如果问题不是“我”问出的,那么就没有了过去的构造。当那构造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它就是在和它本身这个事实的关系中运作,它把自己吓坏了,想要采取行动逃开自己。当那构造不再问出这个问题时,它就没有在和自己的关系中运作。

再重申一下:有树,有语言,有对树的反应,也就是来自于过去的审查官,或者“我”;然后就有了这个问题:我能从这一切混乱和痛苦中逃脱吗?如果是这个“我”在问这个问题,那它就是在无休止地延续自己

现在,觉察到这点,它就不会再问那个问题了!觉察,看到其中的所有涵义,就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它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它看到了其中的陷阱。

现在,你是不是看到了所有这些觉察都是浅层的?它就和看到树的觉察是一样的

问:有没有其他类型的觉察?觉察有没有其他的境界?

克:我们又得小心点,我们得非常清楚我们并不是出于任何动机来问这个问题。如果有动机,我们就又落入局限的反应这个陷阱里去了。当观察者完全安静的时候,不是制造出的安静,那就必然会有一种不同品质的觉察产生。

问:没有观察者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行动产生——怎样的问题或者行动?

克:再问你一次,你是从河的此岸问出这个问题,还是从彼岸问的?如果你在彼岸,你不会问这个问题;如果你在彼岸,你就会从彼岸行动。所以对此岸有一种觉察,连同此岸的一切结构,它的本质,它所有的陷阱,而试图逃离陷阱就会落入另一个陷阱。这一切都是多么致命地无聊乏味啊!觉察已经展示给我们那陷阱的本质,进而把所有陷阱都否定掉;所以心智现在是清空的。清掉了“我”和那陷阱

这心智就具有了一种不同的品质,一种不同境界的觉察。这种觉察并不知道它在觉察。

问:我的天,这太难了。你说的话似乎是真的,听起来是真的,但是我还没到那里。你能换个说法吗?你能把我从我的陷阱里拉出来吗?

克:没人能把你从你的陷阱里拉出来——没有上师,没有药物,没有曼陀罗,没人,包括我自己——没人,特别是我自己。所有你能做的就是从始至终都在觉察,不在中途变得漫不经心。这种崭新品质的觉察就是全神贯注,在这全神贯注中,没有“我”制造的疆域。 这种全神贯注是最高形式的美德,所以就是爱。它是至高无上的智慧,如果你对这些人造陷阱的结构和本质不敏感的话,全神贯注就不可能出现。

不垢不净

问:当我听你演讲的时候,我似乎能理解你所说的内容,不只从字面上能理解,而且能在更深的层次上理解。我已经融入其中,我以我的整个存在充分领会了你所说的真相。我的听觉敏锐了,看到花朵、树木与那些积雪的山脉,就让我感觉我是它们的一部分。在这份觉察之中,我没有冲突,没有矛盾。好像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不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都不会带来冲突与痛苦。

但是很不幸,这种状态无法持续。或许在听你演讲的时候,能持续一两个小时。在我离开演讲时,那状态似乎就全都蒸发掉了,我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我努力地觉察自己,不断回想我在听你演讲时的状态,一直努力再进入并保持那种状态,于是这就变成了一种挣扎。你曾经说过,“觉知你的冲突,聆听你的冲突,认清你冲突的原因,你的冲突就是你自己。”

我知道自己的冲突、痛苦、悲伤和困惑,但是这份觉察并没有解决这些问题。相反地,这种觉知反而给它们赋予了生命力和持久性。你还谈到毫无选择地觉察,这又滋生了我内心的另一种冲突,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选择、决断及观点。我曾把这份觉察应用于自己的某个特殊习惯,可是那习惯并没有因此消失。当你觉察到某种冲突或压力时,那觉察同样会一直注意看它是不是已经消失了。这似乎总在提醒你那冲突的存在,这么一来你就永远无法摆脱它了。

克:觉察并不是对某件事情的专注。觉察是没有方向的观察,内心和外在所有的事物你都能观察到。你是觉知的,而你觉察到的东西又不会被助长或增强。觉察不是专注于某个特定的事物上。觉察不是意志力的行为,也不拣选任何觉察的对象,更不是通过分析来达到某种结果。

如果刻意把觉知集中在某个特定的对象上,譬如某个冲突,那么这时的觉察就变成了意志力的行为,也就是专注。在专注的时候,也就是把你全部的精力和思想都集中在自己所选择的区域中,不管是读书还是观察自己的愤怒,如此一来,在这种排外的行为中,你就增强了、滋养了自己所专注之物。

因此我们首先必须了解觉察的本质,我们得了解我们用“觉察”这个词时探讨的究竟是什么。要么你觉察的是某个特定的事物,要么觉察的是作为整体的一部分的某个特定的事物。特定的事物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你如果能看到整体,特定事物就和整体产生了关系。只有在这种关系之中,特定的事物才有真正的意义,而同时又不会变得特别重要,不会被夸大。

因此真正的问题就在于:我们看到的是人生的整个过程,还是专注于其中的细节,从而错过了生命的整个领域?对整个领域的觉知,也能看到细节,但同时,还能了解细节与整体的关系。假设你发怒了,而你又很想息怒,然后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愤怒上,这么一来你不但看不清整体,反而助长了怒气。而愤怒是和整体关联在一起的。如果你把细节从整体中分离出来,细节就会自己滋生出问题。

问:你所谓的看到整体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这个整体,在这广泛的觉知中局部只是细节而已,这整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它是不是某种神秘的、不可思议的经验?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彻底迷失了。或者你也许指的是,存在的整个领域中有个局部是愤怒,如果只关心这一小部分,就会阻碍广泛的觉知?然而广泛的觉知又是什么?只有透过所有的细节,我才能看到整体。你所谓的整体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心智的整个领域,存在的整个领域,我自己的全部,还是整个生命?你说的整体是什么意思,我要如何才能看到这点?

克:我指的是生命的整个领域:包括心智、爱与生命中的所有事物。

问:我怎么可能看得到所有的那些!我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局部,我所有的觉察也只限于特定的局部,这反而助长了局部的问题。

克:让我们换一种方式来探讨:你在觉知的时候,心智与情感是不是分开的?还是你的听觉、视觉、感觉和思想,不分割地一起并用?

问: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克:假设你听到一句话,你的心智告诉你,这是一句侮辱的话,你的感觉又告诉你,你不喜欢这句话,接着你的心智又插手进来,企图控制自己或为自己辩解,等等。当心智下了一个结论,感觉又一次占了主导。如此一来,一个事件便从你的存在的不同局部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你所听到的变得支离破碎,而你如果只专注于其中的一个碎片,你就错过了整个的聆听过程。

聆听可以是支离破碎的,也可以用你的整个存在完整地做到。所以我们所谓的觉察整体指的就是你的视觉、听觉、情感和心智同时并用,而不是各自分开去觉察。你付出全部的注意力。在全神贯注之下,那局部,比如愤怒,就有了不同的意义,因为它和很多其他的问题是相互关联的。

问:因此你所谓的看到整体,指的就是以你的整个存在去观察,这是质而不是量的问题,对不对?

克:是的,完全正确。但是你真的能这样看到全部吗?还是只说说就算了?在观察自己的愤怒时,你的视觉、听觉、心智与情感,能同时并用吗?还是你看到的愤怒是和你其他的部分无关的,因而显得特别重要?当你赋予整体重要性时,并不表示你就忽略了局部。

问:但是局部的愤怒又会怎么样?

克:你以你的整个存在去觉察愤怒。如果是这样,愤怒还会产生吗?粗心大意之下才会产生愤怒,全神贯注之中绝没有愤怒。以你的整个存在全神贯注就是看到整体,粗心大意则只能看到局部。觉察整体和觉察局部,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就是整个问题。我们总是把局部和其他部分分开,然后再试图解决它。于是冲突就加深了,没有解决的出路。

问:你所谓的只看到局部的愤怒,你的意思是不是仅以生命的某一部分来观察愤怒?

克:如果你仅以生命的某个片段来观察那个特定的问题,那个特定的问题和正在观察它的碎片之间的距离就会拉大,如此一来冲突便增强了。假如根本没有那种距离,就不会有冲突。

问:你是说,我能以我的整个存在去观察愤怒,愤怒和我之间就不会产生距离?

克:一点也不错。你是真的做到了这点,还是只听听话语而已?实际发生了什么?这比你的问题重要多了。

问:你问我实际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明白你的意思罢了。

克:你是在努力地弄明白我的意思,还是你看到了我们所讨论的真相?而这真相是独立于我而存在的。如果你真的能认清我们所讨论的真相,也就是了解你自己,那么你不但是自己的老师,同时也是自己的学生。这份自我了解,你无法从别人那里学到。

不增不减

问:你使用各种不同的词语来表达觉知。有时候你用到“觉知”,也会用到“观察”、“看到”、“了解”和“觉察”。我想,你用所有这些词都是在表达同一件事情:清晰地,彻底地,完整地看到。 一个人能完整地看到任何事情吗?我们说的不是物理上的或者技术上的事情,而是在心理层面,你能完整地觉察或者了解任何事情吗?难道不是总有些东西隐藏着,所以你只能看到局部?如果你能相当深入地探讨这个问题,我将不胜感激。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它可能是了解生命中很多事情的线索。如果我能够完全了解我自己,那么也许我就能解决我所有的问题,并成为一个快乐而非凡的人。在我谈到这点的时候,我感觉非常兴奋,因为我有可能超越自己充满问题和痛苦的狭隘世界。所以,你说的觉知、看到,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个人能够完全看清自己吗?

克:我们总是偏颇地看事情。首先是因为我们漫不经心,其次是因为我们总是透过我们关于所见事物形成的偏见,透过语言和心理意象去观察事物。所以我们从未完整地看到任何事物。即使客观地去观察自然,也变得十分费力。不带有意象地观察一朵花,不带着任何植物学知识——只是单纯地观察它——变得非常困难,因为我们的心智总是在游荡,漠不关心。即使心智感兴趣,它还是会带着某种欣赏之情和语言描述去观察这朵花,这似乎给了观察者一种他确实在观察的感觉。刻意地去看,根本就不是观察。

所以我们从未真正观察过花朵。我们透过意象观察它。或许去看某个并没有深深触动我们的东西,会相当容易,而当我们去看电影,会有那么一刻我们被某种东西深深打动,但是我们很快就忘记了。而不带有意象地观察我们自己——这个意象就是过去,是我们积累的经验和知识——这样的观察鲜有发生。我们对自己抱有意象。我们觉得我们自己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我们已经为自己建立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再透过这些观念去观察我们自己。我们认为自己是高尚的或者卑微的,而如实地看到我们自己,要么会让我们沮丧,要么会吓坏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完整地观察自己,而在那完整的观察中,是有可能从我们所观察到的情形中解脱的。我们的觉知,不仅仅是通过眼睛,通过感官进行的,而且要用到心智,而心智显然是严重受限的。

所以智力上的理解,只是片面的觉知,而智力上的觉知似乎已经让我们大多数人都心满意足了,我们觉得自己明白了。支离破碎的了解是最危险和最具破坏性的东西。而这正是全世界都在发生着的事情。 政客,牧师,商人,技术人员;还有艺术家——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在片面地观察。所以他们是真正非常具有破坏性的人们。因为他们在世界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们片面的觉知就变成了公认的规则,而人类也就深陷其中了。我们每个人都同时是牧师,政客,商人,艺术家,以及许多其他支离破碎的实体。我们每个人都是。

问:我清楚地看到了这点。当然,我用“看到”这个词,也是从智识上讲的。

克:如果你完全看到了这一点,不是从智识上、字面上或者情感上,那么你就会行动,并开始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当你看到一个危险的悬崖,或者面对一个危险的动物时,就没有片面的了解或者片面的行动;就会有全然的行动。

问:但是我们的生活中并不是每时每刻都面临这么凶险的危机。

克:我们确实始终一直面临着这样凶险的危机。你只是习惯了它们,或者对它们漠不关心了,或者你把它们留给别人去解决这些问题了;而这些别人一样的盲目和偏颇。

问:但是我要怎样才能始终都觉察到这些危机,而你又为什么说一直是有危机的?

克:整个生命都在每个瞬间中。每个瞬间都是一项挑战。不恰当地应对这挑战就是生命中的危机。我们不想看到这些是危机,我们闭上眼睛逃避面对。所以我们变得更加盲目,危机就升级了。

问:但是我要怎样才能完整地觉知呢?我开始了解到我只是在片面地观察,而且明白了以完全的觉知来观察自己和世界的重要性,但是,我的内在有那么多事情在进行着,很难决定该观察些什么。我的心智就像一个装满了烦躁不安的猴子的大笼子。

克:如果你完整地观察一项活动,在那完整中,所有其他的活动就都包括在其中了。如果你彻底明白了一个问题,那么你就了解了人类的所有问题,因为它们都是相互关联的。所以问题是:一个人能否如此彻底地了解、觉察或者看到一个问题,在那对问题的了解中,他就明白了所有其他的一切?这个问题必须在发生时被看清,而不是之前或之后,不是作为记忆或者一个例子。

比如说,现在我们探讨愤怒或者恐惧,就没有意义;要做的事情是,在它们发生的时候观察它们。觉知是即刻发生的:你要么立即了解某件事情,要么什么都没明白:看到,听到,了解都是即刻发生的。而听和看是有持续性的。

问:我的问题还在继续。它在一段时间内都存在着。你说看到是即刻发生的,因而摆脱了时间。而是什么给嫉妒或者别的什么习惯或者问题带来了持续性呢?

克:它们在继续,难道不是因为你没有敏锐地、以智慧和无选择的觉知去观察它们吗?你只是片面地观察,因而就让它们得以继续。此外,想要去除它们,是造成持续性的另一个症结。没能力解决某件事情,就让它成为了一个持续的问题,并赋予了它生命力。

问:但是我要怎样即刻看到事情的全貌?我要如何去了解它,它才再不会反复出现?

克:你把重点放在再不出现上还是了解上?如果你把重点放在再不出现上,那就意味着你想要永远地从中逃脱,而这意味着制造出了另一个问题。所以我们只有一个问题,也就是要如何完全看清那个问题,从而从中解脱出来。觉知只能出自于寂静,一个喋喋不休的心智是无法觉知的。喋喋不休的心智也许想要除掉那问题,减轻它,逃避它,压抑它,或者寻找一个替代品,但是只有安静的心灵才能看清。

问:我要如何获得一颗安静的心灵?

克:只有安静的心灵才能看清,你看不到这个真相。如何获得安静的心灵,这个问题不会被提出来。真相是,心智必须安静,看到这个真相,就把心智从喋喋不休中解脱了出来。觉知,也就是智慧,就开始运作了,而不是推断你为了看到而必须安静。推断也能够运作,但是那是片面的,破碎的运作。片面和整体之间没有关系;片面不能融入整体。因此,看到是最重要的。看到就是全神贯注,而只有漫不经心才会导致问题。

问:我要怎样才能一直全神贯注?那是不可能的!

克:非常对,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觉察到你的漫不经心,这点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如何一直全神贯注。因为贪婪才会提出这个问题,“我要怎样才能一直全神贯注?”一个人会在练习全神贯注中迷失。练习全神贯注就是漫不经心。你不能练习变得美丽,或者练习去爱。当恨止息时,就有了另一个,爱。只有当你对恨付出全部的注意力,当你在学习但是不再累积关于它的认识时,恨才会止息。很简单地开始。

问:如果听你说了之后我们没什么可练习的,那你的演讲还有什么意义?

克:听到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你之后去练习些什么。倾听是即刻发生的行动。而练习会使问题持续下去。练习完全就是漫不经心。永远不要练习:你只能练习错误。学习永远都是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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