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与被观察者

只要它是个中心,它的空间就必定永远受限。对吗?所以只要存在中心,空间就必定永远受到限制,就像一个住在监狱里的囚徒,他有在院子里散步的自由,但他永远是个囚徒。 — 克里希那穆提

请继续与我同行。尽管问题愈来愈细微复杂,但是让我们继续探讨下去。

在我建立起对你或对任何东西的意象后,我就只能看到那个意象了,于是这个意象和持有意象之人就产生了问题。例如,我看到一位穿红衬衫的人,我就会立刻生起喜欢或不喜欢的反应。这好恶的情绪,主要来自于我的文化、素养社交、嗜好以及我先天和后天的性格。我一向是透过这样的一个中心点来观察和判断事情的。因此,观察者和他的所观之物就分裂为二了。

观察者所觉察到的意象不只一个,他可以创造出上千个意象,那么观察者和那些意象有什么根本的差别?他本身不也是另一个意象吗?他老想在自己身上加点什么,又减点什么,他是一个在外界压力及内心催迫之下,不断衡量、比较、判断、修正而变化无常的生命,他活在自己的知识、影响以及不断衡量比较的意识领域中。

如果你同时注视着这个观察者(也就是你自己),你会认出他不过是一堆记忆经验、事件、影响、传统和各种痛苦的组合,所有这些都是属于过去的。因此,观察者既是过去,也是现在,而明天在他的期待之下也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一半是活的,一半是死的,他就是在这种半死半活的状态下去观察一切的。

你这个观察者,就是从这种时间的限制中去观察恐惧、嫉妒、争战和家庭(你竟然称这个狭隘封闭的东西为“家”?),然后想在这种情况下,解决生活所带来的挑战。你总是用旧有的那套来诠释新的事物,难怪你会永远陷入冲突而无法自拔。

观察者本身属于一种意象,同时他也在观察周遭及内心的其他各种意象。他总说“我喜欢这个意象,我要保留它”或者“我讨厌那个意象,我要除掉它”。殊不知,观察者的本身也是由他对各种意象的反应所形成的另一套意象。我们可以这么说:观察者也是一种意象,只不过他能把自已和所观之物分开罢了。这个由许多意象所组成的观察者认为自己是永恒不变的,于是他把自己和意象之间划清界线,形成时间的空隙。这促成了他和那些意象之间的冲突,可是他却一味归咎于那些意象,于是他说:“我非除掉这些冲突不可!” 这个想法一产生,却又创造了另一个意象。

对于上述一切的觉知就是真正的冥想,它披露出存在的真相,也就是各式各样的意象集合成一个意象中心,这个中心意象,就是观察者,也是检查者、经验者、评估者,这个法官总想征服其他的意象,甚至想把它们一举歼灭。

其他的意象,既是观察者的观念、判断和结论的统合,而观察者本身又是由这些其他意象所汇集而成的,所以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

这份觉察已经披露了人心的不同状态,也揭发了人心各种的意象,以及意象之间所形成的矛盾,同时显示出矛盾所带来的冲突,以及对冲突的一筹莫展,还有那些逃避它们的各种企图。透过非常细心而谨慎的觉察,这一切真相都被揭发了!然后你才发现:原来观察者就是被观察之物。

但是这觉察的本身,并非另一个比较高级的本体,也没有更高的超我存在(更高的本体以及超我,不过是人类所发明出来的另种意象而已)。就是那觉性本身揭发了“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不二”的真相。

如果你问自己一个问题:那么接受答案的那个本体是谁?那个发问的本体又是谁?如果这本体只是意识和思想的一部分,那么它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答案。你所能找到的只是觉察的状态而已。如果在这觉察的状态中还有个本体在那里说“我必须觉察,我必须练习这种觉察力”,你就又开始制造另一个意象了。

觉察到观者与被观者不二,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与那被观者认同。我们相当容易将自己与某些东西认同,例如家庭、丈夫或妻子以及国家等,因而招来极大的痛苦以及无止境的战争。

我们此刻所探讨的,乃是另一种境界,我们不该在口头上,而应该从内心深处,从存在的根本去了解它

据说中国古代有一位艺术家,他在画一棵树之前,一定要坐在那棵树前看上好几回、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不论多久,总要看到他自己变成那棵树为止。他并不是在和那棵树认同,因为他就是那棵树了。这表示他与那棵树之间,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已经毫无时空隔阂,没有那个经验的主体在那里感受大树的美、活动、树阴、叶质以及色泽。他已经完全变成了那棵树,在这种境界之下,他才肯提笔作画。

如果他尚未领悟到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不二的真理,则观察者的任何作为不过是在制造另一个意象而又使自己身陷其中。当观察者觉察出所谓的观察者也不过是被观者而已,接着又会怎么样(慢慢来,别急着答复,我们现在正进入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究竟会怎么样?观察者就不再有任何活动了,不是吗?以前观察者总是说:“我必须解决这些意象,我必须压抑它们、改造它们。” 他所有的行动都和被观察者有关,这些行动和反应有时热情,有时漫不经心。这种好恶交战,也就是“我喜欢,因此我要抓紧它;我不喜欢,因此我得除掉它”的被动反应,居然被人们视为积极的行为。

但是,观察者如果突然了悟他所应付的这种被动反应所产生的问题原来就是他自己,那么他和那些意象之间的冲突就消失了。他,就是那个东西,无二无别。当二者对立时,他只好忙着应付它;不过一旦体会他就是那个东西,也就没有什么喜欢或不喜欢的,于是内在的冲突就停止了

如果那个东西就是你,你会怎么办?你既无法抗拒,也无法逃避,甚至连接受都没有必要,因为它就在那儿。于是那个受好恶之心所驱使的反应作用,便到此结束。然后你会发现,你的觉知突然变得极为活泼,它不受制于任何事件或意象。从这种强烈的觉知中就会产生不同品质的专注力,这种专注力就会造成全然不同的心智状态。因为心智就是觉知的本身,它会因此而变得极度敏锐,而且有高度的智慧。


驾驭念头的人,不过是一堆念头的组合罢了。假设你认清了这一点,你就不会再通过比较、掌控和压抑而消耗能量,那时你才能超越眼前的现象。 — 克里希那穆提

在我们所有的经验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经验者、一个观察者,它要么在不断累积,要么在自我克制。那不是个错误的过程吗?那种追求不是无法带来创造的状态吗?如果那个过程是错误的,我们可以把它彻底清除、弃之不顾吗?如果我经验的时候,不是以思考者的身份在经验,如果我觉察到那是一个错误的过程,并且看到真实的情况是思考者即思想,只有这时才能彻底清除它。

只要我在经验什么,只要我在成为什么,就必然存在二元对立,必然会有思考者和思想两个独立运作的过程;二者没有合一,总是有一个中心在运作,在行动的意志力的作用下运作着,想成为什么或不想成为什么——以集体的名义、个人的名义、国家的名义,等等。一般来说,这就是那个过程。只要努力被分裂为经验者和经验,退化就必定存在。只有当思考者不再充当观察者,合二为一才有可能。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知道,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状态:思考者和思想、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经验者和被经验之物,我们要努力的就是融合这二者。

行动的意志总是二元对立的。是否有可能超越这种引起分化的意志,发现一种不存在二元对立的行动状态呢?只有当我们直接经验到思考者即思想,才能发现那个状态。 我们现在认为,思想是思想,思考者是思考者,两者是分开的,但果真如此吗?我们喜欢这么认为,因为那样一来思考者就可以通过他的思想解释事情。思考者时而多些努力时而少些努力;因此,在那样的挣扎中,在意志的行动中,在“成为什么”的过程中,始终存在着退化之因;我们在追求一个虚假的过程,而非一个真实的过程。

思考者和思想是分开的吗?只要这两者是独立的、分开的,我们的努力就是徒劳的;我们在追求一个虚假的过程,它具有破坏性,它是退化的一个因素。我们以为思考者独立于他的思想。当我发现自己贪婪、冷酷、占有欲强烈,我认为自己不应该这样。于是思考者就努力改变他的思想,为了“成为什么”而做出种种努力;在那个努力的过程中,我们在追求着一个幻象。

我们以为存在着两个独立的过程,然而过程只有一个,所以在那当中就藏有根本性的退化因素。

有没有可能经验那样一种状态:其中只有一个统一体,而没有两个独立的过程,一个是经验者,一个是经验?那样一来,也许我们就能弄清楚具有创造力是怎样的,并弄清楚任何时候处于任何关系之中都不退化的状态又是怎样的。

我贪婪。我和贪婪并非两个不同的状态;只有一个东西存在,那就是贪婪。如果我意识到我是贪婪的,那会怎样?可能由于社会因素,可能由于宗教因素,我会努力不贪婪;那样的努力始终会局限于一个小圈子;我也许扩展那个圈子,但它总是局限的。因此,退化之因就在那里。然而,当我看得更深入、更仔细一点儿的时候,我看到做出努力的那个人就是贪婪之因,我就是贪婪本身;我还看到,并不存在“我”是“我”、贪婪是贪婪这回事,而是只有贪婪。如果认识到我是贪婪的,认识到并不存在一个贪婪的观察者,而是我本身就是贪婪,那么整个问题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对它的反应也截然不同了,那么我们的努力就不会造成破坏。

如果你的整个存在就是贪婪,如果你的任何行为都是贪婪,你会怎样?不幸的是,我们并没有沿着这些思路往下思考。我们认为,存在着一个“我”,一个高高在上的“实体”,一个在控制、在支配的士兵。在我看来,那个过程是具有破坏性的。它是个错觉,我们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做。为了延续自我,我把自己分为高等的部分和低等的部分。如果彻头彻尾地只存在贪婪,不是“我”在左右着贪婪,而是全部的我都是贪婪,那会怎样?显然那时一个完全不同的过程就开始运作了,一个不同的问题出现了。那个问题是具有创造性的,在那个问题中,没有一个“我”在支配什么,在成为什么,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成为。我们想要具有创造性,就必须达到那种状态。

在那种状态中,不存在作出努力的人。这不是嘴上说说,也不是试试看那种状态是怎样的;如果你那样着手,就不会成功,你永远弄不清楚。重要的是直接看到作出努力的人和他努力的那个对象是同一个东西。要看到头脑怎样把自己分化为高等的部分和低等的部分 — 那高等的存在就是安全,就是永存的实体 — 却仍然继续思想的过程,因而继续时间的过程,看到这一点需要极高的理解力和觉察力。如果能直接经验到这一点,你就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因素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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